回忆成酒

有山有水

有你有诗

有心有情

镜头一

宝塔路是一高门口的一条东西路，往西不远处就是一个丁字路口，也便是宝塔路的尽头。

因补课无法回家的周末，中午时分，我和胡传霞来到这路的尽头，和沿街摆摊的菜贩交易。

我们买了一棵大葱，一块姜，两个西红柿，四个鸡蛋，两个土豆，两个青椒，一共花了一块八毛钱。

菜贩显然对这两个迷你型客户的迷你型购物行为感到稀奇，一个个笑眯眯得，像是玩过家家一样，倒也爽快地把这一星半点的菜卖给了我们。

采买完毕的两个小丫头飞快地跑回高老师家，偷偷摸摸在厨房忙活开了。刷锅的刷锅，洗菜的洗菜，接着切啊炒啊，忙乱中带着心惊肉跳的快乐。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青椒土豆丝分别盛进两个不锈钢饭盒里时，我和胡传霞就刷不刷菜锅产生了分歧。

胡的意思是，不能刷。因为这锅本来就是个没刷的，我们是刷干净了才炒的菜，如果再把锅给刷了，一定会被房东发现。

可我觉得，必须刷干净，因为这锅里原来留下的锅垢，和我们炒完菜后留下的不一样，虽然同样的是未刷之锅，却有着本质的不同，更容易被主人发现。

胡传霞气呼呼端着菜上楼，我赶紧把锅刷得锃亮。

说不定，房东还以为我们是帮他们做了好事不留名呢！

这两道菜，两个女生就着馒头吃了两顿。那种提心吊胆的仓惶和快乐，至今还在捂着小心脏上气不接下气。

镜头二

闷热的夏天，高考前夕，课已停。公主丽丽和我一起佯装复习，我用父亲前几天送来的桃子招待她。

公主丽丽赞叹水蜜桃名符其实，味美多汁，遂让我也吃一个。

向来不喜欢吃水果的我摆摆手说不吃，我嫌麻烦，还得剥皮。

丽丽说这有何难？我帮你剥好，你来吃，总可以了吧？

我更不耐烦地说：“不吃！就为了吃那点带甜味的水，还得咬，麻烦！”

丽丽实在是被我这惊人的懒给雷倒了：“咬你都嫌麻烦？那我可帮不了你了，可惜了这么甜的桃！”

镜头三

春天，入夏前，穿白色缀熊猫扣的全棉长袖。

正手挽手走着，公主丽丽忽然发现一宝：“看！这个叶子多别致！”

她的目光在路边的垃圾堆旁，那是一个巨型的灰头土脸的叶子。现在想来，应该是谁家修剪掉的铁树的树枝。

我们把它叫做“叶子”。

是很特别。

我们商量起来，别看它这么不起眼，若是刷洗干净，一定改头换面、光彩照人。

“你那墙上还没有这么大的叶子呢！”丽丽说。

就这样，我们扛着这巨大的“叶子”回去了，一番梳妆打扮，这青中泛黄的超大款“叶子”露出了妖娆大气的一面，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

我们用了一盒图钉，才把这又大又重的叶子固定在洁白的墙上（这洁白，是约的洁白）。只见它一面的长针紧贴着墙壁（好像生怕掉下来摔着的样子），另一面的长针悬在空中，投下长睫毛一样的阴影，艺术味十足。

公主丽丽真有眼光！

镜头四

黄昏，晚自习之前。

我和红喜站在阁楼旁的栏杆上，下面就是学校的院墙，可将来来往往的同学尽收眼底。

“看！李某帅！”红喜指着校门的方向，只见瘦瘦高高一表人才的李某帅推着自行车缓缓走来，车篮里有一只形迹可疑的塑料袋。

李某帅可能听到了红喜的声音，抬头便看见了我们，便打了个招呼。

“你去买什么好吃的了？”我们打趣道。

“娜子想吃童子鸡，我出去找了几条街，给她买了一只。”李某帅大大方方地秀恩爱。

他和整个学校最靓的女生娜子早恋，作为娜子的好朋友，我们是不被避讳的祝福者。

“那你赶紧去找你的娜子吧！”我们笑着催他，他略有不好意思地走向校园深处。

“走吧。”红喜说，“快上课了，我们也回学校吧。”

镜头五、镜头六、镜头七八九十……

回忆如歌

五彩缤纷的忆土

这些，便是若干年前，发生在那栋违章建筑里的青春往事，我一直无法参透(或许是根本不想参透)，到底是什么，让那简单到贫瘠的岁月变得五彩缤纷的。

回忆里，只是纯，淳，醇。

回忆如诗

为了更好地学习·还是躲避宿管阿姨？

高三时，班里的同学，除了家本就在城里的，都纷纷打着“为了更好地学习”的理由退出宿舍，搬到外面去住了。

现在想来有些牵强，好像高一高二就不用“更好地学习”一样。如果早一点“更好地学习”，岂不是早就更上一层楼了？

说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其实是以此为理由，摆脱宿管阿姨的束缚。每天要检查两三次宿舍卫生，所有物品要保持军事化整齐，包括架上饭盒的摆放。

有一次，就因为宿舍集体偷懒，吃完饭没刷饭盒就去上课了。反正每个饭盒都有盖子，只要齐整，外人是看不出端倪的。（其实这也是一种延迟痛苦，反正这碗早晚都要刷的，当时刷还容易些，到了下顿饭前，里面的汤水都凝固了，反而更难刷。真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的我们，就为了一时之懒，把饭盒拖到下次饭前再刷。）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偏偏这一天，宿管阿姨带着别班的班主任来参观她心目中的“样板宿舍”。原因是该班女生的生活用品摆放无序，屡教不改，宿管阿姨告到其班主任那里。该班主任心眼多，说我倒是要看看，学习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别班女生都如此注意物品摆放？

宿管阿姨怕过谁？当即带着该班主任就来到了我们宿舍，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干净整洁有组织有纪律！

该班主任一看，果然，肉眼可见，整齐划一。

但班主任也不是吃素滴，顺手揭开一个饭盒盖，一看，妈呀，外面看着怪光鲜，里面竟然是剩汤水！

该班主任马上让宿管阿姨来“见识”干净整洁有组织有纪律的外表之下，藏着什么样的不刷之碗！

宿管阿姨哪里受过这等侮辱？马上气急败坏叫来俺的亲班主任……

中午，我们还没吃饭就被班主任严厉训话，之后被勒令去向宿管阿姨赔礼道歉，以免被扣分。

那是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行贿”。宿舍长带着七个舍员，凑钱买了个西瓜，拎着出发了。

宿管阿姨打开门，只一眼，就转过身不再搭理我们，作生气状。

好在小女孩们一口一个老师，一声连一声道歉、保证，宿管阿姨才高开金口，一遍遍声情并茂眉飞色舞地“情景再现”，表示这人丢大了，没法见人了，自我打脸了……

我们实在太对不起宿管阿姨了，一个个除了脸红、道歉，就只剩腹诽了。好不容易被赦免，承诺下不为例，告别出来时觉得命都少了半条。

日后便战战兢兢起来。

回忆如痕

二十块钱的自由

高三的功课日益紧张，陆续地，同学们都在外面租了房子。

本来就失眠成习的我，也很向往外面没有熄灯铃没有起床铃没有卫生检查的自由生活。

那时候，出租房的来源，多是一高的老师。一般一间房不论住几个人，一个人二三十块钱，没有水电费。而且这房租是住满一月才交，也不用押金，并且，如遇假期，学生回家了，虽然物品依旧占着房子，也免交房租，可以说是非常体恤学生了。

也不记得到底是谁帮我介绍的，总之第一家的老师家属人高马大，嗓门也大，规矩也严。房子是楼顶上加盖的阁楼，一排三四间，我是第一个房客，二十块钱一个月。

第一天晚上，怕我害怕，公主丽丽陪我住。

没想到楼上水管一到冬天，晚上就冻住了，不出水。到楼下卫生间接水洗漱，房东阿姨就不高兴了，还说不许用卫生间，新陈代谢问题要到院外路的尽头一个黑咕隆冬的公厕解决。

妈呀，大晚上的，吓死个人，谁一个人敢出去？只好前一晚上少喝水不喝水，否则半夜只能醒来憋到天亮。

我和丽丽第一次在没有家长也没有宿管阿姨的房子里住，觉得好新奇，结果聊天几乎聊了一夜。次日早上怕迟到，四点多就起来去学校。外面到处黑乎乎的，安静极了，奇怪的是学校侧门竟然开着。我们小声嘀咕着悄悄话，走进校园里，听到食堂后厨传出热闹的做饭声响。

后来如冰搬出去和我同一房间住过一段时间，两个人住在一起，别说“更好地学习”了，连“更好地睡眠”也保证不了，晚上说不完的悄悄话，反正也没人管。

再后来如冰回了宿舍，又来了燕菲，一个高四女孩，人很小巧，脾气也好。

但我有个毛病，就是和别人同处一室睡眠很差，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虽然两个人相处的很好，燕菲甚至成了我的粉丝，把我在笔记本上写的文章拿到班里晨读，我还是想着哪天能自己一个人住，那才叫自由世界。

而且，这位老师家阁楼的水管总是被冻住，也实在是让小有洁癖的我无法忍受。

回忆如潮

把简陋妆扮成诗

当理科班的胡传霞邀请我去高老师家看房子时，我是满怀期待的。

那也是楼顶自建出来的阁楼，而且建筑材料很是奇特，墙壁乳白色，大概只有五公分厚，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两间阁楼，一间里面放了一张桌子两张床，另一间是一张桌子、两个放倒的柜子当床。当时的出租房，条件都是这么简陋，只有床和桌子，外加一个电灯炮。

胡传霞怕自己一个人住会害怕，所以约我同租，一人一间，月租25元。房租比我原来那家贵了5块钱，但一想到可以享受独处时光，我就心动不已。

最终让我下定换房决心的，是这家的水管虽然在一楼，我们用水要从楼下接水再端上去，这水管却不会冻住。

决定要租时，又觉得对不起燕菲。她对我那么好，完全把我当妹妹，整天对我关怀备至。如果我走了，就她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

我不知做了多少心理斗争，才把我要换房的“噩耗”告诉燕菲。她果然很难过，依依不舍，还怀疑是不是她哪里惹我生气了。我反复申明和她无关，是我自己的毛病，也不知她信或不信。后来燕菲还去我新租的房子坐过，我们各坐一个放倒当床的柜子，不知聊些什么。

红喜丽丽帮忙搬家，房东老师送我们好多成卷的白纸、成盒的图钉，把那蜂蜜色的墙壁全部贴成了洁白色。

日后，那墙上贴满了各色的叶子和花，变成了女孩子的馨香领地；那玻璃窗上也是我们用银杏叶、枫叶以至月季花瓣组成的图案，灯光在楼外的楼墙面上投下斑驳的窗影。每一个来我这里参观的同学，都被房间里诗情画意的布置给惊到了，她们说这像童话里的小屋。

这个墙壁超薄的违章建筑，有着典型的“冬冷夏热”的特点。

入住的这个冬天，经常下很厚的雪，屋子里冷得要命，只要回去就要坐在厚厚的两床被子里，读书，写信，伤春悲秋。

正好在床上的屋顶位置，有些漏。晚上天寒，上了冻，倒没什么。白天上课前，要拿一个盆放在被子上，用来接太阳晒化了滴下来的雪水。

中午回来睡午觉，躺好，把盆依旧放在被子上，听着那每隔数十秒就滴下来的水声，也是很奇异的感受。

更难以理解的是，屋子漏水，我却从来没想过找房东老师修理一下，只是用这种最原始的笨办法自我解决，也是可笑至极了。

在这个雀巢般的小房子里，我每天晚上要洗衣服到深夜。我竟然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洗好半条裤子。眼看着已是凌晨，把洗到一半的衣服放下。次日早上，那盆里的衣服已经冻成个了，晚自习后，拿从学校带回来的热水烫开了，继续洗第二条裤腿。

红喜有一次去，看我洗衣服，急得不得了，说你这不是洗衣服，你是恨衣服，想下死劲把衣服给洗烂吧？

我严重怀疑，我那时的衣服，最终一定是被洗破的。

夏天就更难熬了，不仅是风扇一直转动也排解不了的热，更受不了的是成精的蚊子。

高考前一天的晚上，公主丽丽在我那里住，隔着蚊帐，蚊子也能从网眼里伸进嘴来咬我们不小心贴着帐子的手臂。被咬醒的我怒气冲冲，对着墙壁一阵猛拍，手到之处，遍是血痕和蚊子的尸体。你想，蚊子得有多大密度？

回忆如酒

回不去的昨天

在这间布置如童话、战蚊如妖洞般的小屋里，姐姐给我送过烧鸡，表弟给我送过糖心鸡蛋，父亲来送过水蜜桃；

在这简陋至极又精致无比的小屋里，公主多次来挤住过，晓燕曾和我逃课彻夜长谈，如冰曾不时来叙说青春的烦恼，还有同学在我腿受伤时来看望；

也是在这间小屋里，灯光下的我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封封天南海北的笔友来信，再回信到深夜……

高考结束，我和菜卷在那个热得能把人烤熟的小屋里估分填志愿。接着便是一批又一批地把打包的书卖掉，竟然还能和收书的小贩讨价还价。后来，父母过来，帮我带走大部分的行李。

终于到了退房的时候，竟然留恋万分。

那段无比简朴的日子，因着年幼，因着梦想，因着心事重重，任光阴虚度，心情却开成一朵花，以至回忆起来，无比怀念。

当时没有相机更没有手机，不然真应该把小屋里的布置都拍下来，记录那一去不返的青春。

那叶子做的蝴蝶，花做的图案，有没有被后来租住的学生丢弃？

毕业的第二年还回过一高，进门，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西边的院墙外，紧挨着就是那位老师的家，楼上那座乳白色的违章建筑，那里还残存着年少的梦和幻想。

恍惚中，似乎又听到公主让我吃桃，又听到蚊子在帐外嚣张地嗡嗡个不停，又在天寒地冻的夜晚无休止地洗那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

那欢声笑语，那万般愁绪，那偷着的乐，似还在耳畔在心头在脑海，可是，时光这个无情的家伙，怎么就倏然而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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