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你是泰戈尔的金色花吗
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吗? 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呀?”我暗暗地在那里匿笑,却一声儿不响。 我要悄悄地开放花瓣儿,看着你工作。 当你沐浴后,湿发披在两肩,穿过金色花的林阴,走到做祷告的小庭院时,你会嗅到这花香,却不知道这香气是从我身上来的。 当你吃过午饭,坐在窗前读《罗摩衍那》,那棵树的阴影落在你的头发与膝上时,我便要将我小小的影子投在你的书页上,正投在你所读的地方。 但是你会猜得出这就是你孩子的小小影子吗? 当你黄昏时拿了灯到牛棚里去,我便要突然地再落到地上来,又成了你的孩子,求你讲故事给我听。 “你到哪里去了,你这坏孩子?” “我不告诉你,妈妈。”这就是你同我那时所要说的话了。 这是泰戈尔那首特别著名的散文诗《金色花》。如果我说我在儿子出生一周后就给他读了这首散文诗,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事实上,我就是读了,他也听了,而且,至少在他一周岁里,我读了很多,他听了很多遍,我百读不厌,他百听不厌。 但凡是位有慈爱的母亲,但凡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孩子,都会喜欢这首《金色花》的吧。不必做任何的那种语文课文式的赏析和解读,单单动情地真诚地读上一读,反正我就没法不感动不喜欢,心里就不由得柔情百转,升起幸福而圣洁的情愫。 就是那样晴朗的早晨,阳光普照,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明亮而温暖。对着天使般可爱纯美的小孩子,我照例柔声唤着“小屁孩儿”“小臭蛋儿”“小坏孩儿”:“来,咱们来读书了,今天妈妈给读一首特别美好的诗,泰戈尔的《金色花》,你听听美不美、好不好呀——” 也许还有人觉得那么小的小孩子懂什么。事实上,他懂。渐渐地,我一来照例的开场白,一读起《金色花》,他就会安静下来,微笑着去听,眼神清清亮亮。我一停,他就扭脸寻找,我再读,他就又安静去听。 每次读过诗,我都会和他甜蜜互动,抱抱他,亲亲他,和他说着话:“你是不是那朵跳舞的金色花呀,让我闻闻是不是那么香啊,你是不是这样调皮的小男孩呀,你不告诉妈妈我就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吗——” 儿子渐渐就会呼应起来了。他随着我的声音、表情、笑声和亲昵动作,或笑出声来,或手舞足蹈,或用清澈的含情的似乎会说话的眼睛和我对视,或吐舌头来顽皮,终于有一天他说出那个美好的字:“花!”终于有一天他喊出:“妈妈——” 我知道,他听懂了《金色花》,就在一岁半的时候,那一天他自己坐在地板上玩着一堆积木,玩得高兴了,就忽然完整地背诵出这首《金色花》,并抬起头美美儿地对我说:“我就是不告诉你呀,妈妈。”我就娇嗔回答:“你这坏孩子呀!”他就顽皮而开心地笑了。 而就在今天,我读到这首《金色花》的一个译本,译者将金色花翻译为鸡蛋花。我忽然忽然忽然、仿佛恍然大悟。那时只是喜欢地读着,热爱地读着,美好地读着,还以为这金色花仅仅是泰戈尔笔下的美好意象,而不讲究它究竟是什么花。 鸡蛋花又名印度素馨,特么以印度冠名,可见也是印度重要的花,而印度又是佛教圣地,《罗摩衍那》又是印度文化的基础,泰戈尔又是印度大诗人,鸡蛋花又是佛教的“五树六花”之一,金色花译为鸡蛋花当是天经地义的吧。 就是那样的,我看到的鸡蛋花每一朵都在鹿角一样的树枝上再挺出一个细小的枝丫,枝丫再顶着花面向上的一朵花,特别有风致,风吹来,就是泰戈尔写的那样:“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 而且,诗中写有“穿过金色花的林阴,走到做祷告的小庭院时,你会嗅到这花香”,而我在中山见到的鸡蛋花树都是可成林荫的大树,金色花与祷告的庭院相生,结合泰戈尔的智慧,就有了明确的神意。鸡蛋花,金色光明的花心,圣洁无邪的花瓣,怡人动人的馨香,纯真朴厚的气质,放在诗中就是那般如此不违和的美好呐。 可是,我今天又读到华杰老师的文章《泰戈尔诗中的champa花及其他》,真是有欣喜又有迷惑呐,欣喜的是有赤子之心的华杰老师果然也是喜欢这首散文诗的,果然有真性情热爱草木的他也是要追究金色花是何样花的,而且他将鸡蛋花也锁定为金色花之一了。 只是,华杰老师最终认为这首《金色花》中的植物金色花是黄兰,而我看了他拍照的黄兰,望花生义,直观而言,我还是直感地私我地更愿意把鸡蛋花作为泰戈尔的金色花,既然爱用花朵喻儿童,还是鸡蛋花的花脸比黄兰的花脸更像孩儿面吧。泰戈尔诗意十足,也是不会忽略象形类比的吧。 至于泰戈尔在另一首诗中写道“Andintheshadeoftheforestpaththegoldenchampaflowersdropontheground”,译为“在林荫的路上,金色花也一朵朵落在地上”,就更像我看到的鸡蛋花以整朵花的姿态落在地上的情境了。然而,我没实地见过黄兰的花,如果见到,再读到华杰老师的此文,我会不会就能铁定地认为它是泰戈尔诗中所写了? “这树的颤动之叶,触动着我的心,像一个婴儿的手指”,这样的叶子,指鸡蛋花的树叶,也很形象得当呐。不知那佛教的“五树六花”到底是怎么一个源流,如果彻底了解了呢?又如果再加上真的实地去了印度,在印度同时见到鸡蛋花和黄兰花,我又会做何联想呢? 哈,因缘际会的源流,时光久长的品格,花朵生长的主意,都是美好和仁慈的质地,都是多么美好的美好啊。在郑振铎“印度圣树,木兰花属植物,开金黄色碎花”的不明注解下,在华杰老师博学多识、缜密可信的论证和指导中,觉得看花真是做哲学啊,无知的我且弱弱地问一声:鸡蛋花,你是泰戈尔的金色花吗? 泰戈尔诗中的champa花及其他 刘华杰 印度诗人、哲学家泰戈尔(RabindranathTagore,-)的诗用词朴实,意境深远、高妙。读惠特曼(WaltWhitman,-),知道什么是奔放,读泰戈尔才知道什么叫智慧。泰戈尔诗集《新月集》中有一首飘逸、清纯的小诗TheChampaFlower,据说中译本已经入选中国的中学课本:人教版七年级上册第五单元第二十四课。我们那时候肯定没有学过,但读高一的女儿证实,确实早就学过这首诗。此诗前几句为: SupposingIbecameachampaflower,justforfun,andgrewonabranchhighupthattree,andshookinthewindwithlaughteranddanceduponthenewlybuddedleaves,wouldyouknowme,mother? Youwouldcall,“Baby,whereareyou?”andIshouldlaughtomyselfandkeepquitequiet. Ishouldslylyopenmypetalsandwatchyouatyourwork. Whenafteryourbath,withwethairspreadonyourshoulders,youwalkedthroughtheshadowofthechampatreetothelittlecourtwhereyousayyourprayers,youwouldnoticethescentoftheflower,butnotknowthatitcamefromme. 中译文如下,只差一字,全部来自文学史家郑振铎(-)的翻译: “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吗? “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呀?”我暗暗地在那里匿笑,却一声儿不响。 “我要悄悄地开放花瓣儿,看着你工作。 “当你沐浴后,湿发披在两肩,穿过金色花的林阴,走到做祷告的小庭院时,你会嗅到这花香,却不知道这香气是从我身上来的。” 诗中的champaflower和champatree指的是什么?多种中译文把它译成金色花,并认为也可译作金盏花。郑振铎译本为此还加了一个注:“印度圣树,木兰花属植物,开金黄色碎花。译名亦作‘瞻波伽’或者‘占波’。”(新版见: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年,第24页) 泰戈尔另一首诗《商人》(TheMerchant)中再次出现champa字样: Mother,doyouwantheapsandheapsofgold? There,bythebanksofgoldenstreams,fieldsarefullofgoldenharvest. Andintheshadeoftheforestpaththegoldenchampaflowersdropontheground. Iwillgatherthemallforyouinmanyhundredbaskets. 这些诗都是泰戈尔亲自翻译成英文的,其中出现的植物名词应当是准确的,不大可能是泛指,可能特指某种在印度常见的、或许有一定宗教含义的植物。 泰戈尔诗中透露的信息表明,此植物为木本,花金黄色,有香味,此树能形成树荫。另外,这种树写进诗歌,它在印度一定很常见。 查一些英语文献,可以初步锁定如下两类植物: (1)夹竹桃科的鸡蛋花(Plumeriarubracv.Acutifolia)或白鸡蛋花(Plumeriaalba)。原产于墨西哥,如今热带地区广为栽种。 (2)木兰科的黄兰(Micheliachampaca),也称黄玉兰、黄缅桂。印度、尼泊尔、越南、缅甸、中国均有分布。 比较而言,后者可能性较大,理由有四:第一,从原产地看,虽然上述两类植物都与宗教有关,但泰戈尔借用外来物种来写诗的可能性小些。第二,从树形上看,前者叶较少,经常呈“光棍”模样,这与诗中的描述有距离。而黄兰是高大乔木,枝叶繁茂,有极香的金黄色的披针形花被片,花被片达10-20片。第三,从俗名上看,黄兰被称作champaca,champak,champac,champa,cempaka,sampangi,sampige,shamba等,这一点已经“固定”在黄兰学名的种加词中。第四,综合《佛教的植物》等有关材料,瞻蔔花(梵文campaka-puspa,巴利文campaka-puppha,藏文tsam-pa-ka),也译作金色花树、黄花树、占波、占匐、占博迦、瞻博花、旃簸迦、瞻卜华、瞻卜树等。《玄应音义》《摄大乘论释》《中阿含经》《维摩洁经》《出曜经》《大方等大集经》《正法念处经》《众经撰杂譬喻》等作品中,都描述过这种植物。(作者未标注,《佛教的植物》,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年,第-页) 年夏从湖南新宁到广西桂林,我在雁山区的植物园见到了黄兰,那树干和枝叶、那花的味道、那浑圆神秘的果实,皆显现为神圣。在那一时刻,我断定champa指的就是黄兰!绿叶中娇小但散发着浓香的黄兰花,是婴孩、是神、是佛的象征。 黄兰是木兰科含笑属植物。回头再看郑振铎译本的脚注,有两点需要注记:第一,它不是木兰花属,而是含笑属。第二,此植物名似乎可译成“占波”或“占婆”,这容易与东南亚的古国之一占婆(波)联系起来。这样联系也有一定道理,今越南中南部的占婆古国之居民多来自印度的占族人,曾信仰婆罗门教。 中文将champaflower译成金色花,显得有点泛。翻译有几个选择:占婆花、黄兰花、瞻蔔花,各有优缺点。 我顺便在网上看了一些关于这首诗的免费“教案”。教案面面俱道,设计得实在不能再细了。但实话说,我不是很满意。原因在于,我觉得没有理解泰戈尔。把泰戈尔的这些诗仅仅解释成母子之情,太那个了。 诗中的“小孩儿”可不是一般“人物”,似人似神,既有孩子之顽皮、清纯特点,也有神之虚幻、神秘的成份。这可能与泰戈尔的哲学、宗教、神学观念有内在关联。 诗中的母亲与孩子的关系,也是人与神的关系。神不是“父”,而是“子”,这是东方人的智慧。对于人敬奉神,人似乎皆理解;但人并不理解大千世界的一切都源于神,“youwouldnoticethescentoftheflower,butnotknowthatitcamefromme.” 泰戈尔写道:“这树的颤动之叶,触动着我的心,像一个婴儿的手指。”(《飞鸟集》:) 台湾牛人李敖说,读泰戈尔的诗,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信夫。 下图:黄兰,年摄于广西桂林,刘华杰。 青山翠微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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