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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关掉所有白炽灯，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客厅中央，电脑滚动播着这些图片，手机里放着程璧的歌：我想和你虚度时光。窗外阵阵风过，惹得树叶沙沙作响。连续多日的忙碌，此刻，才终于摸到了一点点生活的痕迹，它们以视觉和听觉的方式一起袭来，淡淡的感动，为自己可以感受到。

那天是太子节，度过了人群与锣鼓喧天的热闹，傍晚，沙溪又恢复了一贯的宁静。我照例在四方街上游荡，遇见一个摆摊的男孩，正在弹吉他。琴边点了一炷香，他闭着眼睛，自顾自的陶醉在音乐中。一曲作罢，我说：“可以拍张照片吗？”他笑着点点头，那笑容爽朗干净又带点羞涩，我也对着他笑，却忘了相机。

他卖的大多是自己手作的食器，木质的，还有些香包，手链。仔细打量，最终对他说：“我特别想买样东西，但看来看去，还是最喜欢你。”

我和小默，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他邀请我去家里吃饭。他做的菜，配他做的木器。

我曾说，他的木勺不适合我，太过质朴，少了些精美的细节和女性气质。他解释为：希望每一把木勺都能在厨房发挥作用，而非变成摆设或收藏，实用才是它们的归属。是的，当我把一勺冒着热气的米饭送进嘴里，便清楚感觉到核桃木棱角分明的纹理，及被长期使用后温润的触感，他还在饭上点了几滴初榨的核桃油，一勺白饭，饱含着秋天核桃林的清香与富足，都化在嘴里了。

我见过他做木勺和砧板，到木材厂采料，画图，锯，劈，挖，打磨，抛光，上油，全部一个人手工完成。他用几十把略有瑕疵的木勺做成一个风铃挂在床边，大理的风，在叮当的碰撞中，依稀有了模样。有感觉的时候，他喜欢上午工作，在一棵老树下，日光尚好，那些飞舞的木屑，于阳光中映出一道道斜影的痕迹。他看着我，一板一眼的说：“我做的每一把勺子，都是有灵魂的。”

单单一把木勺，还不够鲜明，配上他做的饭菜，这灵魂才绽放得流光溢彩。

小默做菜特别讲究，但又特别不讲究。

他曾连续半年，吃一道黄瓜炒蛋，据说是无法复制的美妙味道，新鲜的黄瓜，清香多汁，柴鸡蛋下锅，闪着晶莹剔透的嫩黄，最简单的食材，却吃得津津有味。而在沙溪，除了对食材的要求，他还严苛着过午不食，并非遵守什么自律的戒规，只是觉得身体舒适，更重要的，第二天吃早餐时，会得到格外的幸福和满足感。

每天清早，他背着竹篓，去沙溪的市场买菜，他说这是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他喜欢饱含露珠的蔬菜所散发的生活气息，更喜欢那里刚刚好的人情味。摆摊的白族阿奶都认识他，见面热情招呼，各个脸上绽开了花，就算买一块钱的蔬菜，也会再额外送他几把青菜。小默也真心待她们，背着外来的小零食馈赠，或者送自己做的薰衣草香包，有时见他突然驻足，望着一个老奶奶梳头发，又将长发盘起，他情不自禁的夸：“奶奶可真美。”阿奶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甚至能看到面颊的一丝红润。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时光里，他们相处和谐又有爱。我陪他去买菜，也只是站在旁边微笑着不说话，他们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外人走不进的世界。

每逢周四，他都去几十公里外的小镇赶集，往返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只因为，那边的水好，酿出的豆腐更细腻，附近彝族的阿姐带着自家种的小蔬菜，更新鲜；有鲜榨的菜籽油，核桃油；土鸡蛋貌似也比沙溪的更小一圈；运气好时还能在春天遇到野香菇，羊肚菌；更有羊初乳，鸡蛋花，大麻叶子等稀奇古怪的食材。每次见他精挑细选，背个满筐，像是把整个云南都装进了小小的竹篓里。

认识他的第一天，我便问：“小默，你过得快乐吗？”

我现在都记得，他眼里闪着光，大力的点头的样子。

他说：“我每天买菜，做饭，晒太阳，养花，做木头，弹琴，睡很长的午觉，我可以这样过上一辈子，我觉得我就在天堂。”他还说：“我大概做不了艺术家，因为我太爱每天的生活了。”而相识一段时间后，某天，他突然对说：“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快乐的人，原来，你也是。”可他忽略了，在这段时光里，他给予我的那份力量与影响。

曾经，我认为幸福是宏大的，是可以三言两语概括的，比如结婚，生子，买房，加薪。小默让我知道生活的趣味全在细节之中，比如香菜要买紫色根茎的，是老品种，味道更醇厚清香；洗头发要选阳光明媚的日子，坐在暖阳普照的院子里晾干，任水滴蒸发，周围的空气都是香的；

七，八月是最幸福的月份，因为几场雨后，漫山遍野长出野菌子，简单用蒜末煸炒，鲜嫩无比；清理鲫鱼后的血水留着浇花，小小的花朵能绽放出无比艳丽的色泽；爬到群山之巅，我盘腿静坐，小默对着广阔的松林吹笛子，悠扬的旋律中，跟他和声的，只有鸟鸣；他采花，是用斧头的，一枝一枝的花，抱个满怀，身近田野的芳香，会着迷；走村进寨收集老物件儿，手绣的布包，几十年前的彝族披风，被丢弃的木盒子，都是宝；午后，沏壶普洱，取几颗自酿的酸梅，砸些山核桃，再配碗酸奶，听他重复的弹着一首心爱的歌，阳光照在背脊上，虚度着时光。

在沙溪，我还被感染着尝试做手工：拿彩色绳子编项链，坠个苗族银饰；山上砍下木枝钉相框；把白族的背篓带改造成民族风的发带；趴在树下挖勺子且成功；赶集淘来绣片缝在衣服上；每天用酸奶瓶插花秀审美。我也更留心的去观察生活的细微之处：清早暖调的光映在冷冽的玻璃窗上；竹篮在脸上斑驳的影子；个头小颜色深的姜更有味道；油菜花田间烧火煮汤，汤里飘着几粒柴草屑，更有自然的滋味；带着野餐垫去湖边躺着，松果掉在脸上。这些小事儿，让我安静的陷入了生活的细节之中，并同时获得了很多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快乐。

然而，最让我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小默做的饭菜，太好吃了！以至于每吃一口，都忍不住夸一遍。可惜那些滋味留不住，不能时时端出一盘回味，还好有相机，它们的样子，都在这儿呢。因为大厨讲究食材的朴实天然，摄影师拍摄也就全部搭配大自然的馈赠，他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我在院子里找鲜花，树叶，松果和一切美好的东西。这是件发现美，创造美，记录美的过程，和食物组合在一起，又来源真实的生活中，这样的画面，此生不奢望再得一次。

从沙溪走时，小默说：“飞机餐不好吃，这个你带着，路上饿了吃。”手编的竹盒里，垫了几层新鲜的树叶，上面铺着白糯糯的米饭，盖着慢慢一层野香菇炒牛肉，最上面摆了条迷迭香蒸鲫鱼。所有这些和他做的筷子，一起装在牛皮纸袋里，用彩线系着。

阳光，食物，爱情，大自然——小默，我希望这就是你快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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