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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道》（一）（即下列目录中第一章至第二章内容）本期发布内容：为下列目录中第三章至第五章内容，正文在此目录下方开始。目录开篇的献词··············4第一章追忆当年的泥石路········5第二章“足球健将”和“理发师”····6第三章文娱活动和外语晚会·······45第四章“师兄弟”同锻炼········68第五章写信·············89第六章无电的晚上··········6第七章“决心”和“信心”以及大苹果·38第八章“派遣”来的大学生······60第九章冲突·············84第十章真正的“地下活动”······04第十一章父母之见和儿子的选择····9简短的结束语：继续走在校道上·····43附录天上的白兰花··········45题解···············45一个专业的幸运··········46浪漫爱情和来到中国········53身为德国文学教授的欢乐······64“他”究竟在何方？········遗憾与期待············76奇异的小叶桉花第三章文娱活动和外语晚会（）

当今园西路上的中大附中

刘永纪继续走在西区校道上。此时，从当年的外语系教学楼那地方涌出来了一群男女少年，他们排着队，背着背囊，高高兴地唱着歌，朝大学的西校门那边出去了。原来，曾经至为熟悉的那两栋楼房的所在地，好些年前已改而办成大学的附属中学。——当年的外国语言文学系，如上所述，早就晋升为“学院”了，并搬到中区一栋新落成而设备先进的大楼里了。座落在逸仙路（靠近南门）的外语学院少年们嘹亮的歌声，带着神妙般的魔力，使刘永纪立即联想起，哟，记起了从前他和同学们也经常举行的唱歌活动。于是，思绪又回到第一个学期刚开始不久的时候。有一次，朱正兴正忙着干理发活。那天，是特殊情况，理发时间比往常提早些儿开始，刘永纪是第一个“顾客”，刚理过了，接着要轮到英语专业二年级的一个同学。不料，此时，旧仓库门外有人喊道：“Hallo，理发师，你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星期二，是Dienstag，知道吗？HeuteistDienstag，今天是星期二！”那会儿，还处于学德语语音结束不久的时期，大家爱把汉语和德语混着讲，有时本来説着中国话，但也情不自禁地夹杂一些德语单词和短句子，这Dienstag和HeuteistDienstag就是例子。说话的是同住一○一房间的矮个子小王。“Ja，heuteistDienstag”，朱正兴用德语重复着“今天是星期二”这意思，然后问道：“星期二，那又怎么样呢？”“你在装傻吗？”小王已经走进门里，“你忘记了星期二要干什么吗？”看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小王连忙又说：“你还不赶快收工吗？你真的忘记了？星期二下午四点半是文娱活动啊！现在已经过了五分钟，你快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小王发现刘永纪也在场，还补充说，“嘿，还有你——！文娱委员可生气了。”“别人都到齐了吗？”朱正兴怀疑地问。小王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抢过他手中的推子，说：“还问什么哟？除了没到的，全都到了！”“你这小家伙，真会咬舌头，拐弯抹角的！究竟谁还没有到？等我再给理一个发，过不了多少时间的，怎么样？”“不行不行，是班长让我出来催你们回去的，小何真的生气了！人家当文娱委员，是个女孩子，可受不了气的！你知道，今天‘非洲黑’——今天又是学校的足球队练习的时间，他正式请了假，——还有老陈，那老大哥——他大概还舍不得离开课室里的桌椅吧，哟，是的，还有别的人”，小王停了停，好像说不清楚了，不过马上换过口气，“包括你们，你们竟然也没把文娱活动放在心上！别欺负人家女孩子吧！”“好了，好了”，朱正兴重新止住小王，回头请那位刚坐上理发椅子的同学原谅，让他待下一天下午四点半钟再来。“准时四点半”，他补充说，“迟来了，别人抢了先，你就又得排在后头的！”刘永纪记得，他们几个人回到一○一房间的时候，果然看到同房间的，除了李敬武和老陈——他的全名是陈中伟——以外，大家都在场了；住在别的房间的男同学除了两人轮到去地里干活的之外，也早就来到。何丽玲——班里的文娱委员——和她的几个女伴更不用提了，姑娘们总的说按天性应该都是文娱活动积极分子，何况文娱委员就是她们当中的一员，怎可以不全力支持呢？不过，那天也没见到平时话语相对比较少的张淑梅。朱正兴一面放好理发工具箱，一面听见何丽玲说：“理发师，你今天又迟到了，已经是第二次迟到，我登记着呢。”朱正兴抬起头来回答说：“好厉害的小何，小铃铛！刚才小王还説我们欺负你呢，真是岂敢岂敢啊！”“谁跟你开玩笑？你这是不遵守纪律！”何丽玲正色地说。“好，好，批评得对”，班长赵明支持着。（）一○一房的窗户是朝南的。窗前树木婆娑，花朵艳丽，远处已开始往西斜下去的太阳此时从云层后钻了出来，放射着不强的光芒，洒落在稍远处的菜地上。从西南方向吹过来的风儿似乎比刚才加猛了一些儿，一阵阵地啪啪啪打着对外敞开的窗玻璃，转了方向拐进了房间，掀动着靠窗的书桌上的书页。从整体看，一○一房间内颇为干净和整齐，这良好情况曾得到系里的首肯，并作为“卫生标兵”加以表扬和宣传。床上、床头书架和行李架都收拾得最得体的是学习委员杜永强，有条有理是他的习惯。在系里组织的卫生检查中，作为班里学习成绩最好之一的他，在整洁方面也经常受到赞许。不过，睡在他上铺的刘平却刚好相反，显得颇为差劲。看得出这人一向就有一点吊儿郎当，连衣着也不讲整齐，外衣好像总喜欢掉钮扣，而且掉了以后不上三天是不会重新钉上的；他的床上用品经常相当凌乱，枕头是放歪的，枕巾常常吊在床沿，薄被子乱卷一气，就像一条扭弯的丝瓜，或者像本地人喝早茶时爱吃的缺口春卷的摸样，还有一张带花的毛毡，更是胡乱地堆在床尾；别人的蚊帐清晨起床以后都收起来，他却有时候就让其歪歪斜斜地挂着大半天甚至一整天。好在，他是在上铺，使这“妙不可言的战术队形”不致于让刚走进房来的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妙不可言的战术队形”这个说法，是朱正兴取笑他的话。事实上，除了班上的生活委员古素微以外，就朱正兴最爱挑其毛病。实在让人担心，刘平总有一天会让“卫生标兵”一○一号房蒙羞，就是说也许会有那么一次，就因为这“妙不可言的战术队形”而让整个房间的全体人员付出代价，从获得表扬变成遭受批评！——不过，又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还算机灵和运气好，每一次，在系里的人来检查之前，他总来得及先赶忙收拾一番。但是，还有别的例子，同样让人要议论他。在记忆中，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星期天，一大早就出了大太阳。古素微特意过来，叫一○一房间的人们把床上用品拿出去晒一下，因为先前阴郁了好些天了。当时，杜永强和刘平都不在。朱正兴决定给他们代劳。当他爬上刘平的床上拆下他的蚊帐时，闻到了一股酸溜溜的气味，晾他的薄被子和床单时，看到上面有好些小块样的陈迹。那会儿，刚好小王在场，朱正兴让后者把那些陈迹也打量了一番，并说：“你说这是哪来的？不是那‘小弟弟’捣的鬼吗？”然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3）话题重新回到那天的文娱活动时间。朱正兴马上就弄清楚了，照例是练习“小合唱”。全班即使都到齐的话，总共也不过是十八个人，这样的合唱，既称不上“大合唱”，又算不得“小组唱”，所以朱正兴叫它做“小合唱”。需要补充说明，属于外语专业的学科，那会儿是实行特小的小班教学，全班总共才十五到二十人是很普遍的。他们班十八人，最符合标准。此刻，缺了几个人，在场的其实只有十三人。也许，这样也有“好处”，因为十八人都到齐的话，一0一房间里其实很难挤得下，除非连上铺也坐满。或许，全都回到课室去更好。当时，何丽玲把两扇门板虚掩上了。望着她的后背，朱正兴这才发觉，她那一头原先逐渐松散下来的卷发现在已经分开两边，扎成了两条辫子。她拿了几枚图钉，把抄好歌词的旧报纸按在门板上，古素微作为生活委员以及她的最要好的朋友，在一旁帮着忙。歌谱抄得挺整齐，歌词可就不大像样子，方块字有的往西斜，有的朝东歪。刘永纪记得，自己那会儿注意到，何丽玲回过头来朝男同学们扫了一眼。确实，以前几次都是别人——不是古素微就是另一位女同学代抄的，这一回她在古素微的鼓励下，终于鼓起了勇气由自己抄了！她一面按着图钉，一面担心男同学当中有人嘲笑她的汉字写得丑怪，也许比不上一般初中学生所写的，耳根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心也在蹦蹦地跳。她第二次回转头面对着同学们的时候，视线同赵明相对上了。好在这个身兼团支部书记和班长二职的人，正在朝她微笑着点头呢，这才让她把那瞬间的惶恐压了下去，变得淡定自如了。随后，一○一房里响起了青年人嘹亮的歌声：蔚蓝的天空阳光灿烂，祖国的大地鲜花开遍；我们的生活多么美好，就像那江水奔流向前。欢快和动情的声浪从敞开着的窗户向四方散发开去。阳光、蓝天、鲜花、生活和歌声！——这歌词写得多好啊！哪儿有灿烂的阳光，哪儿就有盛开的鲜花！哪儿有美好的生活，哪儿就有青年人悠扬动听的歌声！在这个时候，人们仿佛完全忘却了平日的艰苦和困难，无论物质供应多么匮乏，在充满精神力量的新一代面前，都只不过是前进的道路上小小的崎岖。除了中国歌曲之外，接着又唱起了汉译的德国歌曲：少年望见小玫瑰，荒野上的玫瑰，娇娇嫩嫩多鲜艳，细细观赏乐无边。玫瑰，玫瑰，红玫瑰，荒野上的玫瑰。当时多数人都认为，选举何丽玲当班里的文娱委员，真选得好。她会唱，会指挥，还会教；她懂得简谱，也懂得五线谱，还会弹钢琴、拉手风琴和小提琴……其实，单单是她第一样本领——会唱，就已经很了不起，那小铃铛般的声音已经打动了听者的心灵，并愿与之共鸣。不妨说，何丽玲那会儿的歌唱水平，简直可以说，与刘永纪作着追忆的此时此刻的当今许多唱红了半个中国的明星歌手比较，大概也差不太远的吧。只是时代限制了她，那时只能在很小的范围里赢得声誉。不过，不要紧，她的父母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她依靠音乐方面的技能获得什么，让她自小就学习歌唱以及弹弹钢琴之类，只不过是为了提高涵养而已，他们甚至不会料到，女儿的此等美妙技能，竟然会成为她在念大学的日子里当好一个班级的文娱委员的基本条件。（4）至于说会指挥和会教别人，何丽玲是当了文娱委员以后才练成的。据了解，她一有空就对着好朋友古素微来练习指挥和尝试教学，而后者总是对她采取激励的态度。——她很快就练习和尝试成功。主观努力当然最根本，但若没有好朋友的支持，信心和决心恐怕都是不够的。何丽玲天生就喜欢情调轻快的作品，在组织班里的文娱活动时，也显示了这一特点。让她感到特别高兴的是，绝大部分同学也都对唱歌怀有强烈的兴趣。按照她的想法，班里要专门好好练熟几首歌曲，将来系里或者学校里开文艺晚会，他们全班的“歌唱家们”就可以登台献演了。古素微第一个支持她这个主张，并协助她选歌。让她们两人信心更足的是，还得到几个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的帮助，找到了好些配有汉语翻译的德语歌曲。歌词的译者之一就是马瑞荣。听说他正在跟出版社联系，要把成果拿去出版呢。他还告诉大家，德国，还有也是讲德语的奥地利，以及有许多人也以德语为母语的瑞士，都是音乐之乡，且是名家胜出之地，包括巴赫、莫扎特、贝多芬和舒伯特，等等，德语国家的文化丰采，是配合着“动人心弦”的乐声的。不过，班里对文娱活动的内容，还是存在不同的意见。就在练完上面那两首歌的时候，半小时的文娱活动就快要结束了，何丽玲还没来得及把伴奏的手风琴放下，已经有人问起下一次，就是本星期五下午的活动要干什么，那意思很明白，就是嫌老是唱歌太单调太枯燥了。有这种想法的并不只一人，因为连男同学中间的唱歌积极分子朱正兴也插口说：“小何，小铃铛，你就想不出别的花样来吗？”这给何丽玲很大的震动。她顾不得理会朱正兴今天下午第二次叫了她的绰号，心里也在问自己：真的，没有别的活动内容了吗？还有，老是唱歌是不是真的太单调了啊？“EntschuldigenSie（请原谅）！”有一个人用德语说了这一句表示客气和谦意的话——他就是“吊儿郎当”的刘平。“下一趟”，他接着说，“若果还是唱歌这一道菜，我可就不来了，够乏味的了”，然后歇了一歇，——他本来正襟危坐在杜永强的床沿上，这会儿换了个姿势，把背部靠在摺成方块豆腐状的薄被子上，半躺着，用眯起来的小眼睛朝坐在床的另一头的杜永强望了一望，继续说，“不如讲一点实效，也用这半个多钟头多读两页书！”文娱活动的内容应该是丰富多彩的，活动的形式应该是生动活泼的，——刚才，何丽玲自己几乎想举双手，公开表示也赞成这种意见了的。可是，竟然认为文娱活动如果是唱歌就不如取消，这可就大大伤了她的心。——其实，练习唱歌和搞好学习，根本并无矛盾，须知马瑞荣等学兄学姐之所以热心于提供帮助，原因之一，就是认为通过唱来自德国、奥地利或瑞士的歌曲，把德语歌词和汉译歌词都练好的话，就将超出文娱活动本身的意义了。哟，哼熟了德语歌词不就等于掌握了许多德语词汇和句子么！真是一举两得！本来跟马瑞荣的关系从一开始就特别要好的朱正兴，可惜恰恰没听到他所敬佩的人所讲的这个至为重要的观点。在听了朱正兴和刘平说的话时，何丽玲咬了咬嘴唇。——每当不顺意的时候，她就有这个动作。这个何丽玲，皮肤虽然不太白皙，但面容十分秀丽，弯弯的双眉，长长的睫毛和黑黑的大眼睛，显得可爱和机灵聪颖。她的小嘴巴尤其惹人喜欢：两片小唇红鲜鲜的，下唇上——不左不右，就在正中的地方——长了一颗小黑痣。像是有意点缀上去似的。可是，她一咬嘴唇，嘴巴一歪，小黑痣就侧到一边去，好像它也在表示不高兴一样。这是自小就有的习惯。据说她自己曾经“坦白承认”过，从前家里哥哥姐姐们常常羞她，故意招惹她生气，其实就为了看那小黑痣的“表演”。不过，现在，除了咬嘴唇以外，何丽玲还有另一个表露内心感情的动作——甩辫子。因为辫子是这天午饭过后才扎起来的，所以这动作是此时第一次使用。接着，人们听到了她不服气地顶撞说：“刘平，你不见得就真的那么用功吧！”她的脸没有朝着对方。记得当时大家都没有料到这话会引起十分强烈的反击，差一点难以收场。刘平呼啦一声站起并挺直身来，板着面孔回答说：“呵——呵，你瞧不起人！就只你用功！就只你勤力！好，嘴上长着的是钉子，不是普通的黑痣！爱打击别人，想把人家钉死！哼，还能当班委呢！好呀，让你这样的尖酸刻薄的小丫头当个够去吧！”房间里，刹时间变得一片寂静。几分钟以前还是那么友好的气氛，此刻连影子也不见了。一片寂静，静得连人们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何丽玲的目光朝着一个角落，她不想看到别人的面孔，只感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热，嘴唇咬得更紧，小黑痣呆在一边再也不回复原位，右手不自觉地又拍打了一下一条小辫子。——心，当然在焦急地跳着，嘭嘭嘭响得好像别人也听得见那样。还有，眼圈热起来，泪水在眼框里打转了，湿润润的，马上成了珠子一般，差一些儿就要滚出来。（5）看得出她的思绪乱得很。她在想，同学们让她当文娱委员，赵明和古素微为此给她说过许多鼓励的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的，第一次，担当一件称得为“重要”的事情。她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样去做好。可是，总是在努力呀，总在积极地做呀。——可是，真真没想到，没想到啊，却这样“不讨好”，让别人不高兴，而且不高兴到这种地步，以致自己在此时此刻也不高兴起来。世界上还有既令别人也令自己都不高兴的人更可怜吗？“丽玲”，古素微把她轻轻地拉到身边来。她顺从地坐下。古素微低声对她说：“冷静些儿，别着急，让同学们商量一下吧。得学会听取别人的意见，是吧？”她让何丽玲依傍在她的臂膀上，自己转过脸去看那已变得若无其事的刘平，他正翻阅着一本从杜永强的书籍当中抽出来的画册，满有兴致那样。“对班委会和班委的工作”，她以平静的口吻对众人说，“我想，大家都是有责任支持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德语一年级里的一员，班级是我们共同所有的集体。”“古素微”，刘平合上画报，再次站起来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不支持班委会和你们班委的工作？我刚才只不过提了一点儿意见，就是不支持吗？”杜永强看了他一眼。他重新坐下，却继续说：“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么，好吧，我可要请你们问问我们的学习委员”，他回望了一眼杜永强，“你们只需问问他，是谁帮他的忙，把课室里的墙报抄好贴好的？抄得那么工整，贴得那么认真！——是啊，本来不需要我在此提醒，这事嘛，班长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你们自己也看到的！请问谁能否定？——讲实在话，我实在并不想领功，不提也罢……”他停了停，又说，“不过，要是就这样只哼哼哈哈唱几首歌，对不起，我的确没有兴趣！我为什么不可以像老大哥陈中伟那样，躲在课室里继续读我的ABC呢？”刘平越说越激昂，声音变得有点儿沙哑。过了一会儿，也许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塞着一样，暂时停住。他平时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此刻这一番言语大出众人意外。到末了，他转身对着赵明：“班长，我声明，下一回，我真的再也不来了。到时候，请别等我。”但是，他刚刚说完，就有人用开玩笑的语调说：“如果下一回是教你怎样找女朋友，那你就争着来了吧？对，就是让小何帮你忙，怎么样？请说，好不好啊？”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哈的一声大笑起来。刘平的脸孔顿时红了一大片，可是他毕竟不想再多说话了，只管重新翻开那原已翻到最后一页的画册。接着，众人把视线转到赵明身上，都想快点儿听听这个一班之长在这样的情境下，会怎样说话，说什么样的话。可是，赵明也只顾忍不住随着大家笑。“你们又都是在取笑我吗？”刘平板起脸孔。（6）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让我给诸位讲一个故事”，打破寂静的是朱正兴。看来，他觉得刘平毕竟过分了，与他本人的初衷是不同的。“也好，班长不讲，那就由你来讲”，有人兴致勃勃地响应道。“这故事恰好也跟找女朋友有关：有个小伙子收到了一封情书，那是他已经等了好久好久的情书”，朱正兴说，“甜甜蜜蜜的，整整写了四大张信纸，里面有许多省略号。省了又省。接着，还是省，省省省，省个没尽头！那自然是想表明言短情长，心里的话总是写不完！不过，这信的结尾写着的写信人是——”他拉长了声音，最后才说，“竟然是收信人的名字！”稍停，又说，“明白么？写信人和收信人是同一人！”朱正兴止住说话，眼睛注视仍板着脸孔的刘平，后者听到这里，似乎有点失神。显然，话语里触动了他心中的某种奥秘。别的人当中，有好些似乎也立即会意，并因此笑了。无疑，在刚好宣布了“在学期间禁谈恋爱”的那阵子，如此这般的故事既新奇，又反而更加吸引听众。“现在不是讲不正经话的时候”，古素微朝朱正兴瞪了一眼。“是，不正经，百倍不正经！”小王一边说，也一边朝朱正兴眨眼睛。“那么，班长，还是你说好了”，朱正兴即刻改口道，他同时也望望小王，那回应的眼光所包含的意思是“你可别高兴，我另有办法治你的，等着吧！”“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赵明开口了，语气很随便，“我只觉得刘平的话里既有恰当的，也有不尽然的。那不对的，但愿他只是赌赌气说说而已，我相信，他发出的声明很快就会收回去的。”大家马上感觉到刘平的情绪好像平和些了。——其实，不平和下来，又有什么办法呢？“对我们的文娱活动”，赵明继续说，“小何的努力和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我们都是受益者呢。当然，可能和应该搞得更生动活泼些，从内容到形式都要不断变换，这才能吸引住大家持久的兴趣。我支持这个意见。不过，就唱歌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今天我们唱的两首，我就觉得选得挺不错，词和谱都很好。只是，现在我倒想起了另一首，是一首旧歌，大家都唱过千百遍的。我建议大家再来唱一遍。”“什么歌？”小王心急地问。“叫做——”赵明故意拉长声音，而且是每个字眼都拉长，“团——结——就——是——力——量！”“好，好，好主意！”小王和朱正兴不约而同地说。“这一回，我来打拍子！”朱正兴毛遂自荐道，跳到门板前，站好了。“好的——！”众人说。于是，又一首歌长上翅膀，穿过窗户，飞越远方，——那歌的开头就是：团结就是力量！大家一边唱，还一边鼓起掌来。一场不愉快就这样克服过去了。刘永纪如今回忆起来，甚至禁不住把这不愉快当作一件甜甜蜜蜜的事情！——那时候，大家都年轻，大多品性单纯，甚至幼稚，有时闹点小脾气，或者别扭得让它变成争吵，以至互相中伤，诸如此类，现在重新想起，硬是觉得好笑，有趣。是啊，不管在哪个时代，凡是大学生的生活，都是充满青春朝气的。是啊，即便是上面已经提到的在0世纪六十年代初那个经济生活困难时期，大学校园里也还有它的缤纷色彩，有它的兴奋，有那种种充满乐趣奇异之处！其实，幼稚，脾气，别扭，争吵，那通通又都是缤纷、兴奋和乐趣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好组成了那朝气的一些美妙插曲，它们和逐渐走向成熟，以至处事平和，有分歧时采用相互商量和说服的态度，等等，本来就是共生的现象。当然，六十年代初那时候的别扭和争吵，都与几年后突然爆发了那所谓“革命”中所发生的各式各样的“造反”和“斗争”，包括“派性斗争”是根本不一样的，——不过，那是另一种话题，如上文已经表明的，此处不予详谈。（7）此刻，刘永纪继续走在改观了的校道上，可永远记得那些已经远去的平淡而精彩的日子，因为全都在他的心中定了格，连同那生活中的主人公们当时的表现。关于文娱生活，他还情不自禁地特别回忆起过了一些时候第一次观看系里的外语晚会的情景。仍然是在入学后的第一学期，已经到了十二月中旬，在南国既可算作深秋，又可以算作初冬。夜晚十点钟了，阵风习习，充满凉意，吹动着被月色洗抹着的树叶，发出的沙沙沙的嘈杂声，比往常要稍响些。伴随着从学校的小礼堂的窗缝里透漏出来的阵阵歌舞声，还有戏剧对话等，传送到万里夜空中……小礼堂，即怀士堂，位于校园的中央，是一座富有艺术特色的建筑，常常是各系借用来举行各种集会，特别是文艺演出的场所。学校的规模虽然颇大，不过，那时候适合文艺演出的地方，设备比较齐全的，那会儿并不多。所以想在某个周末用上小礼堂，是需要在学期初就预定的。夜幕下的怀士堂那一天晚上，成为小礼堂舞台上下的主人的，是刘永纪所在的外语系的师生。上台表演的是同学们，台下看表演的主要也是那些同学们，还有他们的老师们。外语文艺晚会的观众和演员是溶为一体的，从来都如此。不过，也有些闻风而来的系外观众，他们只能挤在后面站着观看。在全校各系中，外语系举行的文艺晚会总是拥有特别吸引人之处，是早有定论的。记得晚会原先预计开两个半钟头，可结果超过了三个小时，内容丰富得让人欲罢不能。当最后一个节目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谢幕以后，小礼堂的大门发出轻轻的吱呀一声响，打开来了。一股带着热气的人流顿时从门里拥溢了出来。接着，年青人富有感染力的笑语和歌声带着更加昂扬的音响，更自由地飘拂在校园的夜空，散飞开去，朝着无际的远方。明月挂在中天，繁星相伴，辽阔的天幕上竟没有一丝云翳。月亮和星星是不是也听到了年青人的欢声笑语，给感动了？是不是也在嬉笑着呢？为什么恰好就在那天晚上，闪烁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更加美丽，更诱人呢？真的，抬头望着那可爱的夜空，低头看着那群年青人的欢欣雀跃，谁会想到冬天其实已经来到了呢？啊，年青人的心间永远永远是春意满盈，而欢乐是永远永远不能隐藏，是一定要冲出心扉的。人们簇拥在一起，情绪互相激励，气氛自然变得更加热烈。（8）其中，有一些同学一出小礼堂的大门，就径直朝着西区的方向走回去。可是，另外有更多人想在中区校园里多溜达一会。他们朝北走了好大一段路，踏着路上被树叶的影子切碎了的月色。小礼堂前的大草坪，此时特别郁郁葱葱似的，天气趋向渐寒，不仅没有使之变得干枯发黄，相反由于照料的加强，使之另发新芽并更加显绿。再往前，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立雕让人肃然起敬。然后，还是往前，就出了北校门，他们打算在江岸边伫立一会儿，才转回西区去。怀士堂前大草坪的夜景夜色中的孙中山铜像远望北门夜景灯光辉映的北门中大牌坊平常，这么一大群外语系的人们同时逗留在那里的机会是少有的。今晚，颇为例外。同学们当中，有属于“盲从派”的，前面的人怎么走自己就怎么走，待到前面的人回头改向时，他们才会发觉原来是“受骗”了。可是“受骗”就“受骗”吧，这种“受骗”有啥关系？它刚好增加了当晚快乐的内涵！德语专业一年级有好些人就是这样的“盲从派”。过后大家谈到这情况，何丽玲忍不住解嘲道：“看来是兴奋得一塌糊涂了吧！”刘永纪记得连本人当时“竟然”也是“盲从派”中的一员。——用“竟然”这样的字眼，是由于平时自以为是属于富有理性和自觉性，善于稳妥处事的人。不过，现在，倒真为此而深感庆幸，因为那会儿的种种情形同样是特别值得追述的。——总之，那时候大家都忘记了时间已经有多晚，一路上除了笑语还是笑语，除了歌声还是歌声，此外就是对刚才各个节目的热情称赞，哟，谁能忍得住不加称赞呢？何丽玲的银玲般的声音最响亮，最动听。她和班里的其他人一样感到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晚会真是大开眼界。而且，至此，大家都已经得知了，本系每个学年都要举行一次这样的完全用外语表演的晚会，除了为丰富文化生活以外，同时是以生动活泼的形式配合课堂上的教学，即把参加演出当作汇报学习成绩的一种手段，正如学兄马瑞荣曾经说过的那样。在丰富多彩的节目中，高年级的同学们，不管是哪一个专业的，演出的水平都比较高，内容好，形式好，演技也好。这当然是不出所料的。不过，低年级——这里指的是二年级——也不算落后。例如德语专业二年级的几首德语抒情歌曲小组唱，就十分精彩。每当看到本专业的师兄师姐们登上舞台，刘永纪记得很清楚，他们一年级的同学们总是显得最兴奋。报幕员的话音刚一停，掌声就鼓起来。尤其是矮个子小王，双掌就都快拍红了。布幕打开时，大家立即全神贯注地朝着台上。一场完了，又是一场，时间不断过去了，而兴头却毫无减弱。讲实在话，他们大都同时为自己的班级这一次没有机会参加演出，而觉得太可惜了。——何丽玲身为班里的文娱委员，这种感觉尤甚，她为先前由于意见分歧而不能集中精力到自己已经设想的节目上觉得遗憾。不过，古素微和赵明此时却都安慰她，一再説其他专业的一年级这一次也没有上台的，这表明大家都还处于观察和了解情况的阶段，以后做好充分的准备会比此刻匆忙上阵更强。记得在看节目的时候，他们班的同学们除了眼光集中投向舞台之外，还几乎都把耳朵竖得高高的，谁不想捕捉住舞台上传下来的任何一个音响啊？当他们自感听懂其中用德语唱的或説的一些语句时，或者就算只是一些单词吧，都会觉得“其乐无穷”。因为这是一个证据，说明这些句子或者单词的确在他们的脑海里“生根”了，遇到了适当的场合就能够同别人发生共鸣。例如，他们听懂了如下一些短语：“dieNasehochtragen”和“dieFaustimNackenspueren”，等等。大家都对这几个短语很敏感，因为其中刚好包含最熟悉的“dieNase（鼻子）”和“dieFaust（拳头）”呢！哟，前面的“dieNasehochtragen”直译是“把鼻子翘得高高的”，实际意思是“自高自大，目空一切”。接着的“dieFaustimNackenspueren”直译是“觉得脖子顶着（别人的）拳头”，实际意思是“感到有压力”。还有，哟，……，等等，等等！（9）算一算，才到大学里来学了短短时日，这样一门过去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语言竟然被他们开始熟悉了！这次晚会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让同学们自己去“证实”这一点，谁能不为此而高兴呢？确实，学德语不容易，可是努力学，认真学，终究可以学好，这“证实”，也就是一种可贵的鼓舞力量！对别的语种的节目，班里也有不少同学看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对其中的英语节目，它们的内容本来就很吸引人。而且，还因为大多数人在中学时代都学过英语，有的学过三年，有的高中和初中连着整整学了六年，况且成绩还相当出色。另外也一些人在中学里学的是俄语，所以对俄语节目更感兴趣。最让人们感到满足的，还有一点是，如果演出话剧之类，除了报幕员先用汉语作一段简单的介绍以外，由于表演者大多数动作性十分强，看得出在许多场合里是故意夸张的，让动作同台词配合得更加紧密，让即使听懂不太多的一些观众，从他们的手势和身姿上，以及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上，也大致能够猜得出其讲话的意思来。——这是特有场合里特有的艺术要求！刘永纪记得，自己和同学们发觉别的专业的师生对德语话剧也很感兴趣。德语四年级演出了最感自豪的拿手好戏《马门教授》的片断。当宣布该剧的主角马门教授就由马瑞荣扮演的时候，全场欢声雷动，——当然，特别清楚地记得，他们一年级的掌声尤其可以用“疯狂般热烈”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话剧里的马门教授生活在0世纪二十年代后期和三十年代早期的德国，是一个勤勤恳恳，为人正直的医务工作者，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和学识都贡献给患者，除了诊所里的事务以外，他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与当时德国社会上的政治纷争完全隔绝，认为政治与科学尤其是与医务工作是根本无缘的。——可是，他可以不理会墙外进行着的各种各样的斗争，墙外的激烈斗争却要来理会他，干预他，把他卷进去。那时候，德国最反动最凶残也最狡猾的政治代表法西斯元凶希特勒，刻意制造了一套无耻透顶的种族优劣理论，把犹太人污蔑为人类低等种族中最危险、最有害的种族，应予驱逐和消灭。马门教授就因为是犹太人而含冤被赶出他本人一手创办的，他在那儿已经亲手医治好了数不清数量的病人的诊所。而且，他的胸前被迫别上了一个犹太人的所谓“标志”——六角星，脖子上垂吊着一个大黑牌，由法西斯分子驱押着走到街上示众，受尽了百般凌辱。还有，马门教授的女儿也因为有了父亲的犹太血统，被法西斯匪徒们从学校里硬撵了出来。剧情的发展引导着同学们的思绪。先前，他们早在中学时代也读过一点世界史，然后在过去几个月里还专门听了德国史知识课，对从古埃及的金字塔到日本的明治维新，从十字军东侵到希特勒的第三帝国的兴亡，等等，都有一些了解。但是，课本里对法西斯专政罪恶的记述给人们留下来的，毕竟只是抽象的概念，如今马瑞荣等师兄师姐们在舞台上的演出，则给他们展现了一幅又一幅具体的画面，形象地告诉他们：马门教授的命运就是当时为数不少的正直而无辜的德国人民的命运。——舞台艺术的作用由此得到重要的显现。剧情里接着还告诉观众：有压迫就有反抗。舞台上随后出现了马门教授的儿子罗尔夫——这个角色由四年级另一位也很善长演戏的同学郭建国担任。跟父亲的“超政治”观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罗尔夫从一开始就对法西斯政权的本质有深刻的认识，并和同志们一起对之展开了英勇不屈的斗争。——他们的生活和战斗道路就是德国人民推翻法西斯统治争取解放的道路，只是由于当时的历史条件的限制，虽然暂时地遭到失败了，但是希特勒即使继续又疯狂了好些时日，最终并没能持续多久……刘永纪后来得知，马瑞荣曾告诉过朱正兴和小王説，他很高兴自己扮演的角色得到大家，——尤其包括朱白兰—克拉拉·布鲁姆教授在内——的认可。先前在排练这个剧本时，后者曾亲自到场指导，并要求大家翻阅多一些有关的史料，指出只有认识其历史背景才能真正深刻理解剧情和剧中人物的命运。他听后，当场就站起来説，完全同意她的话，而且，事实上他本人和同学们早已开始那样做。在这儿，刘永纪当然需要顺便说明，朱白兰—克拉拉·布鲁姆教授是当时高年级的老师，关于她，这长长的姓名就让人觉得特别，有普通中国人姓名一样的部分，还有一听就知道是外国人的部分，下文当然还会再次提到她，——不过，最重要的是请读者阅读作为附录的《天上的白兰花》，那儿才算是对她做比较全面的介绍呢。（0）德语三年级的话剧《爱米莉娅·迦洛蒂》片断同样很不错。该剧的内容发生在从前一个封建公国里。作为统治者的公国亲王对美丽的少女爱米莉娅·迦洛蒂一见倾心，但一直苦于无法接近。某日，他从亲信那儿获知，爱米莉娅已另有所属，而且当天就将成婚。亲王随即命其侍卫长施计阻止婚礼的举行。后者专请了一伙强盗袭击新郎迎接新娘的马车并杀死了新郎，继而又派人从强盗手中把爱米莉娅“救”出，转而送到亲王的行宫里，——此时，亲王原来的情妇说出了亲王的阴谋。爱米莉娅的父亲闻讯赶来，感到女儿的厄运已至，为了确保其免受凌辱，维护在道德上的完美，毅然答应了她的请求，亲手把她杀死。还有，德语二年级除了唱歌之外，他们的短剧《希尔德的市民们》也是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与《马门教授》和《爱米莉娅·迦洛蒂》对比，该剧的内容是轻松愉快的。剧中説，居住在一座叫希尔德的小城里的居民既勤劳、诚实和单纯，但又愚蠢到无以复加，例如，他们把当地那会儿很难得到的食盐当作农作物的种子播种在田里，以为会像禾苗之类那样不断发育成长，真是天真有加哟！又如，他们辛辛苦苦地修建了一座宏大而且金碧辉煌的市政厅，谁都满心欢喜，其后却发现，先前竟然大意到忘记了开窗户，以至大厅里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众人拿了很大的布袋到屋外去“装”日光，以为能把它转移到内厅里去，又是天真得可爱！再如，他们齐心协力地把在山上砍伐得到的树木搬运到山脚去；又一次，在半山途中，有一人不慎松了手，让树木咕隆咕隆地自行滚了下去，众人见了感到大喜，认为他是在无意中创造了一个原先谁也不懂得的好方法，而先前他们倒是做了大蠢事；于是，大家不畏劳苦，赶忙把早前已经搬到山脚并且叠得很齐整的树木重又搬到山上去，让它们再次逐一地滚落到山脚来，这回是天真得倒了霉吧！据说，该剧的原本是一个诞生于6世纪的民间故事集，剧中所有有趣的情节，搬到了舞台上，效果特好，让观众无不捧腹大笑。追忆至此，刘永纪忽然想起，正像马瑞荣早就指出过，认为德国人的认真与踏实有时超出正常限度，免不了变成迟钝呆板，这种观点是并不完全恰当的。这《希尔德的市民们》所说的故事，也正如那《格林童话》的许多内容一样，让人们看到了他们有喜爱轻松愉快的一面。同时，那些“好笑的荒唐”的故事恰好又表现出对团结奋斗精神的崇尚，即使是在做各种外人看来是十足的蠢事的时候，该剧里的主人公们也都是协同一致、互相鼓舞和互相帮助的，可以说，就这样把认真与踏实表现到极致的地步，或者进一步说，他们是宁愿认真与踏实，也不怕做蠢事！于是，这不仅让人感到可笑之极，还油然生出一种敬意来。——那天晚上，在舞台上表演的只是该剧的全本中很小的一个部分，如果要全都演，恐怕要一通宵也完不了呢！（）以上演出，反复引起了一年级同学们的羡慕。虽然得到古素微和赵明的安慰，何丽玲还是要把这种共有的心情一而再地表达出来了。她对当时一起走往北门去的班主任高景文老师说，下学年的外语晚会上就绝对应该有本班的节目了。她请高老师也来帮助他们及早准备。其时，刘永纪就在高老师的身旁。尽管是在夜色中，高老师仍清楚地注意到后者用愉快的眼光望了望何丽玲，并说她的想法真是好极了，他自己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一阵清风扑面吹来，而且正好把何丽玲的两条短小的辫子轻轻地掀起。高老师前些时候才听说她有个有趣的绰号，叫什么“小铃铛”。他想，这绰号起得有根有据呢。这个刚刚年满十七岁的女孩子确实活泼，爱讲爱唱，而这样的性格特点，对于学好外语正适合不过！因为学外语，总要一天到晚地说个不停，不厌其烦地锻炼好嘴巴，才能够把基础打牢和掌握得越来越出色。此外，从衣着上看，一开学高老师就猜她的家如果不是在海外，就是在香港或澳门。他知道，本系的其他专业，尤其是英语专业，有许多归国华侨学生和港澳学生，德语专业中则为数不多，但总该有个别的，何丽玲就是了。照刘永纪的想法，或许，高老师会情不自禁地拿本人的性格同何丽玲比较，表面看来它们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高老师自己平时的表情往往令初次接触到的人以为他很严肃，讲起话来要言不繁。至于以这样的性格特点，为什么也能把德语掌握得这么好，而且现在还作为老师把它传给下一代？这是有些人会感到弄不明白的问题。但是，答案还是容易找到的。因为，其实，高老师的严肃并非固定不变，只要兴致一来，脸上也立即挂上笑容，令人感到可亲可近。这情况，简直就像上文刚谈到过的德国人既有认真与踏实又有轻松愉快那么样，身为从事德语教学工作的中国人，同时兼有两方面，太巧了，也太好了。刘永纪从离开小礼堂开始，一直就和高老师肩并肩地走着，听到他和一块走的同学们都相互言语不断，还常常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就是一个新的例证。（）“高老师”，何丽玲说，“我们一年级就是，就是，要拿出令人喝采的节目来。我们要树雄心，立壮志，争取辉煌的成绩！的确，不是像以往文娱活动时间那样，简简单单地只唱几首歌曲就算，至少也要演一出话剧，要有，要有一定的水平的，就像，就像马瑞荣他们班里的那样！”这话当时颇让人刘永纪感到意外，因为“简简单单地只唱几首歌曲就算”曾经是刘平等人反对过的！“你是个歌唱家，难道你会认为唱歌就不需要水平吗？”高老师并不了解那特别的内情，不过，他对何丽玲此刻所言，也感到诧异，因此接着反问道。“不是，不是”，何丽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时特别喜欢用重复同一个词的办法来表示强调，“唱歌的节目当然也要有水平，问题是，问题是，表演话剧能够多讲些话。生活里，毕竟讲话要多于唱歌的！”过了一会，何丽玲朝走在后面的赵明和杜永强说：“你们，你们也说说该怎么准备？”不等他们回答，她本人似乎又已立即找到了答案：“以后可好了，我们班的文娱活动能够进一步为提高教学水平服务了，免得，免得有人再埋怨说，文娱，文娱活动是多余的了。”刘永纪暗想，其实，她心中至此还有一股气未消呢。后来，赵明告知说，他也这样认为。跟赵明并排走着的杜永强则没有在意，因为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旁边英语专业的几个高年级同学的谈话上。他们在讨论莎士比亚和密尔顿等，都是英国文学史上的伟大作家。何丽玲刚才喊到他的时候，只见他回头去望了一眼，可是大概没有听清楚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她觉得杜永强的表现确实太冷淡了，于是又咬了咬嘴唇，同时还甩了一下辫子。同学们走过物理系和地理系两座学生宿舍的前边。熄灯的铃声早就响过了，但是还有许多房间的灯光仍然点亮着，——刘永纪曾经听说，自从那儿换掉普通灯泡，改装上光管以后，照明度加大了，又省了电。据说其他系的学生宿舍也要这样改装，但愿快一点轮到位于西区的外语系和中文系吧。左右各一排小叶桉树，在月光下显得特别高大，整整齐齐地沿着他们当时置身的一段校道肃穆而立，在这里，不妨补充指出，在刘永纪的印象中，中区的校道那会儿就已经几乎都是水泥地。此外，还要说明，校园里的各种各样的树木中，在有些地段上是挂着牌子的，上面写着其名称、原产地、习性，等等。所用文字有中文，还有外文，白天里自然会显得更分明。那时候，刘永纪在平日里就对这事颇感兴趣，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在他重新看到这些树木时，很高兴这种做法是依然坚持着的。哟，此刻，他还回想到，正是这种做法，曾给小王带来一种意想之外的“幸运”呢！——下文很快就会稍稍说及此事的！怀士堂旁的“康乐路”通往西大球场和模范村在西侧大草坪的边上还有一条小道通往模范村从逸仙路(中段)通往西大球场的“竹园路”从逸仙路（南门）往西区的“园南路”中山大学是一所超百年老校，宽阔的校园里到处可见高大挺拔的小叶桉树，表皮光滑的小叶桉树是康乐园里最重要的树种之一，以中区东区尤多。图书馆门前成排的小叶桉树许崇清校长故居旁边茂密的树丛里也有很多小叶桉树毛茸茸的千层树花第四章“师兄弟”同锻炼（）刘永纪记得，那天晚上，他们那一大群出了小礼堂之后还在中区逗留甚至还到过北校门外的同学，最终回到了外语系学生宿舍的时候，实在是很晚了。在男生这边，大家兴致勃勃的话一直还没讲完，加上洗洗刷刷，摆三弄四的，最早熄灯入寝的房间看来也快到十二点了。而且那是少数房间。更多房间里依然不愿歇息，后来在别人反复干预下，才终于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则有的同学响起了鼻鼾声。——底层的某某房间里，有响得特别厉害的，整条走廊从头到尾几乎都听到了。一○一房当晚属于最迟熄灯的房间之一。可是，第二天，差一点儿才到五点半钟的光景，就有了什么人起床来的动静。——不用说，那是“运动健将”李敬武。他根本不需看小闹钟，每天一到这个时辰就立时睁开眼皮。这习惯是从小就养成的。不管是春是夏是秋是冬，不管外面是阴是晴是风是雨，不管前一天晚上曾经多么忙碌，有多么劳累，有多么兴奋，第二天清晨，反正到这时刻，他就离开舒舒服服的床铺。朱正兴知道了他这习惯，先前又曾另外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黑夜公鸡”。这可就使他大为恼火了，感到与所谓“非洲黑”根本不同，虽然他终究早已获知，“非洲黑”的说法其实最早也来源于朱正兴。有一次，他就为“黑夜公鸡”这新名堂发了一通脾气，而且十分认真，拉开架步，要狠狠揍朱正兴一顿似的。后者看见那有力的拳头真的要挥将过来，猛吃了一惊，拔脚就跑，而且从那以后再也不敢用这个绰号惹他。不过，李敬武是个性情爽快人，发脾气的时候本来就不多，真的发起来也就一会儿。他是不讲如此一类旧仇的。当然，当为他人打抱不平时，那倒是别一种态度。——总之，过了没几天，他就几乎完全忘记了该事。而且，由于别的更重要的原因，和朱正兴两个人的关系仍然很好，什么争执都没出现似的。这天，李敬武不单自己准时起了床，他还要叫醒躺在他下床的“贪睡家伙”小王和睡在靠另一面墙的朱正兴。（）小王的全名叫做王居仁，因为长得矮小，朱正兴从一开始就借用著名作家赵树理一本小说里所用的词儿，把他看作“小字辈”。但得说明，朱正兴的用意和那小说完全不同，一说到这个“小”字，总的说是带着亲切关心的感情。同时，小王又事实上是男同学当中年纪最轻的一位，入学的时候还差好几天才跨进十八岁的门槛，因而倒是个值得自豪的“小大学生”。可是，班里也有人在讲话里真的夹杂了嘲笑的成分，同毕竟马上就要到达十八岁这个年龄相比，他的个子委实显得过于矮小和单薄了。到学校之后，过了个把月，大家竟由于叫惯“小王”，而几乎忘记了这“王”字姓的后面还有名字。总之，没有人再叫他的全名——王居仁，连女同学，包括认真说起来年纪还比他小三、四个月的何丽玲，也全都只叫他“小王”就了事。小王对此并不计较，正如李敬武不计较“非洲黑”的叫法一样。直到一些时间之后，在外语晚会举行前几周的某一天，朱正兴转了转里眼珠，不知道为什么又记起了那“居仁”两个字来。小王此时却立即意识到，朱正兴准不会做什么“好事”，先前的接触，已使他这个个子虽然实在小但心里的“感受力并不愚笨”的人，了解到对方尽管对他不错，但其鬼主意太多了，真是个既叫人喜欢又叫人不得不防着点的“东西”——当然，心里是暗暗地这么叫的，尤其是自从那次由于他催促对方赶快回房间参加文娱活动，并提醒别欺负何丽玲以来，总觉得终归会有一次遭受其“报复”，而且，可能是程度不轻的“报复”。是不是这样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呢？果然，朱正兴说，经过开学初德语语音阶段的学习，他受到很深的启发，感到对汉字也要多从拼音方面多加考虑，因此，他早就发现“居仁”这两个字是“巨人”的同音词，据此可以推断出，当初小王刚刚来到这个世上，父母在给他起名字的时候，一定已预见到且已十分担心这孩子有可能长得太过矮小，所以趁早给了他一个“除凶化吉”的称呼，叫做“王巨人”，想借此改变其运气，只是事违人愿，他根本“巨”不了。的确是颇为“狡猾”的朱正兴，此时偏偏不说“居仁”的字面本义，其实首先表达了中华民族崇尚“仁义”的心愿，即“具有仁义之心”。同时，它的另一个近音词是“举人”，难道不可以就此又设想，小王的父母是希望儿子长大以后能够像从前的“举人”那样，办成大事业，达至“光宗耀祖”么？——刘永纪当时也在场，这是他同样立即产生的反问。（3）朱正兴那番也许完全是胡说八道的解说，使当时在场的好些人都捧腹大笑。小王自己也忍不住傻笑，他那“感受力并不愚笨”式的“聪明”，在这会儿，竟立刻没了踪影。只有李敬武和刘永纪除外。在那一瞬间，李敬武又想起朱正兴曾经把自己叫做“黑夜公鸡”来。或许，这就是所谓“潜意识”在起作用吧。这个现代心理学的重要概念是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佛洛伊德创造的，而奥地利也是德语国家，读者诸君如果记得了上文已经罗列的名人名单，不妨把他补充进去，——不要忘记他对现代人心理健康的重大贡献。李敬武觉得朱正兴太过分，也太无聊了，尤其是此刻，竟然欺负起一个明显处于弱者地位的“小弟弟”来！这时，他不仅朝朱正兴狠狠地瞪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严厉的责备，还朝小王望了望，眼神里则带着同情怜悯的成分，当然，也包含着为他愤然不平的心情。——在李敬武看来，小王的矮小，其实还有瘦小，很可能兼有发育不良和营养不良两方面的原因。很恰巧，小王正好也在这会儿抬起头来，遇到了李敬武的视线，并立时领会了这份既同情又激愤双重含义的情感。与此同时，他的脸孔一下子全都红了起来。实在地，他十分感激李敬武。面对朱正兴，此刻，自己真的是个毫无自卫能力的人，只好默默地忍受着，任由他继续说下去，也任由别人继续笑。毕竟，尽管他是被欺负的，但又不得不同时承认，朱正兴或别的同学都并非出于什么特别严重的恶意。他们只不过是“得闲无事”，无聊得寻点快乐事开开心罢了。然而，终究是在无奈中，小王的确又感到，他们似乎全都缺乏“公平”待人的心胸。为图一时轻松，就不顾人家如何苦恼！——在这种情况下，李敬武的态度，他怎能不打从心底感激呢？只是，在场的人，包括李敬武和小王自己在内，却谁都根本不可能料到，恰恰在这兴头上，朱正兴竟然一下子就让话锋又来个整整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从嘲笑小王到变成给他出了个“可能改变运气”的“好点子”来。（4）朱正兴在转瞬间变得一本正经。他说：“小王，你爸和你妈都没有法子让你长得高大一些儿，我倒有一个好办法。你听着——”，他故弄玄虚地伸出一只手指放到嘴边，歇了歇，还朝仍然扳着脸孔的李敬武望了一眼，“你应该向——”，他选择着应该采用的称呼，终于不仅避开了“黑夜公鸡”三个字，也避开了“非洲黑”的叫法，正正经经地道出李敬武的真姓实名来，而且是怀着实实在在的敬佩之情说出来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很明确：他是要小王天天早上都随着这位名副其实的“运动健将”李敬武去锻炼身体。待到小王的思路跟上这个急转弯之后，他继续说，滔滔不绝，让别人没有插话的机会：“小王，你没有听见我们的班长说过以下情况吗？他那个中学时的老同学，就是那个叫孙勇的，在初中读书的时候，比他赵明要矮小得多，据说是个早产儿，离开娘胎的时候，不过四斤多一点儿，可是，如今，——前些日子他不是也来过我们这里吗？本来就是专程来访问我们的‘运动健将’的，——看他孙勇现在有多结实！多么神高马大的！比赵明还要高，高得多哪，就快要和‘运动健将’差不多了呢！”小王静静地听着，心里则同时回应道：“是的，是的！”——尽管没说出声来。朱正兴继续说：“这表明，一个人的发育并不是总由先天决定的，后天完全可以弥补先天的不足，而且一个人的发育期有早有迟，后来居上的多得很。所以，我说，你小王今后还会长高的。听说，跑步最有效，你此刻最好就是问他了”——这个“他”字自然又是指李敬武。稍停，又继续说：“你问他看是不是？踢足球，其实除了那运球的技术，根本上还是‘跑’！那孙勇不就如此么？你年纪还轻，来日方长呢。当然，单单个子高还不行，只像竹竿子那样仅仅高挑，有什么好处呢？风吹起来左摆右摇，少了腰骨似的。因此，还得长一些儿膘来，还得强筋壮骨呢！”虽然再次歇了歇，但其后马上重新话语不绝声：“总之，你得通过某种办法，例如就通过参加体育运动，主要的就是通过‘跑’，当然是‘长跑’，使你长高一些来，同时记住，还得丰满一点，至少长出点儿肥膘来！关于怎样才能两面兼顾，其中的秘密，还是他知道得比我们都多，你问他好了！”（5）朱正兴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又一次指着李敬武。李敬武的神情已经舒展开来。朱正兴重新获得他的好感了，其能言善道令人佩服，其好心肠也值得肯定，不是因为他向小王举荐的是他这个李敬武，而是因为他说出了体育锻炼的意义，给小王指出了一条可行的道路。总的说来，他是同意首先带小王‘跑起来’的，毕竟这真的可能是比较快就见到效果，而且，它又立即就能开始！——‘让小王两条腿在大清早都动起来’就是了！——刚好，康乐园里不仅有专门运动场上的跑道，其实，整个校园，无论是哪条大街小巷，都是可以‘跑’的！简直就像无边的大海任鱼跃呢！朱正兴的主意委实不错！他顺带地反问自己，为什么本人却没想到这主意？——或者说，为什么他倒没首先就这个方面关心小王来呢？——自己作为所谓“运动健将”，在班里，对于一个确实很需要加强锻炼的同学，是可以起某种特殊的作用的吧。原来，自己还是有不如朱正兴之处啊！看来，毕竟他远比自己细心，想得周到得多。正在进行自我检讨的时候，李敬武又听见朱正兴问他：“怎么样，运动健将，你收个徒弟吧？能把小王收去吗？”刘永纪在回忆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忽然又情不自禁地要提个问题：真的加强了体育锻炼就能如朱正兴所说的那样使小王达至目的么？——其实，那会儿种菜之类的农业劳动，不也相当于体育锻炼？诚然，种菜不是“跑步”，毕竟两者大有区别，终究还是如朱正兴提议与李敬武认同的那样‘跑起来’会更好，是吧？可是有没有考虑到小王的体力基础，在当时的状况下，是否足以应对这“长跑”——而且还要加上所谓“长膘”——的营养消耗呢？（6）暂且不回答这另有难点的问题。回到其时的实况中。记得未等到李敬武的回话，朱正兴马上还对他说：“啊，不，不只是收小王，把我也收去，好不好？好事成双，好徒弟成对！行不行？你快说呀！”此时，李敬武张开大嘴巴，发出吃吃吃笑声，满嘴雪白的牙齿又在发亮呢。——然后，他连着说：“岂敢岂敢。”刚才的自我检讨使他心里对帮助小王已经有了些儿思想准备，应该说，对把小王当作运动场上的徒弟，他实在是很高兴的。不过，且慢，对连朱正兴本人也捎带在一块，却是还待考虑为好，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又在耍弄什么花招？“原来你朱正兴也想‘长膘’！”他用带有回嘲的口气说，“不过，运动其实不使人‘长膘’，只使人长得结实。就是你刚才说的那样，在于强筋健骨。当然，肌肉也顺带变得实在点儿”，他停了停，——其实他也会动脑筋呢，——随之又说，“如果要‘长膘’，无论是你提到的孙勇，还是我李敬武，都远远及不上这儿住楼上的三年级那位卢逍遥的一半！”卢逍遥是英语专业的，在全系里是有名的“第一大胖子”，一提起他，大家又都忍不住笑了。谁都知道，这“逍遥”这两个字也只是个近音的绰号，说的是他干什么事情都“自自由由、随随便便、不慌不忙、慢条斯理”，于是“心广体胖”，“懒汉多喜”，“大发其福”，即使在目前国家处于严重经济困难的环境里，也没有妨碍他在“长膘”的过程中“大发特发”，拥有一身肥肉，虽然看得出是“松泡泡”和“软淋淋”的。“想‘长膘’的，不如去找他！”李敬武重复强调说，“他一定有真正的好办法，或许有什么特别的秘方呢，比我高明得多！”刘永纪当然记得，自己一直兴致勃勃地同时又安安静静心地听他们以上一番“有趣”的对话。可是，当李敬武说到这儿的时候，觉得应该插口澄清一点事实。于是，他对众人说明，英语专业三年级早就有人告诉过他，他们班的卢逍遥，他的名字其实是卢晓曜，被改称为卢逍遥，也真是好无奈呢。原来，他是患了一种至今一直还难以解释其缘故的希奇古怪的疾病，才会那么“穷胖不止”。须知，卢家属于城市里的富裕阶层，卢晓曜的生活相对而言本来并不太受目前普通大众遇到的困难环境的影响。但是，他的过分的肥胖，根本不是因为家里太有钱而让他吃得太多了，实际上，就是在再“好”的“好饭好菜”之前，他也必须特别严格注意“节食”的呢。——如果只是属于那么一般的原因，他的过分肥胖的问题倒容易解决一些吧。可实际情况是，不管花多少钱延医求药，也始终无法让这“穷胖不止”的趋势有所减缓。说起来，这世界上就是稀奇古怪，让人无法理解：有的人想胖起来而难以如愿，反之，有的人想瘦下来，同样难以如愿。（7）如前文所述，以上情节发生在外语晚会之前，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李敬武当时算是领会了朱正兴的意思。其后第二天，他真的把小王收为徒弟了。——不，准确地说，是认小王为师弟。确实，李敬武当师兄，是“心甘情愿”的，如果这真能尽快对小王的发育，对他从此走向强身健体有所帮助的话，怎能说个“不”字呢？至于对朱正兴本人，李敬武还是不敢看作师弟。他说，他俩应该是“彼此彼此”，能这样说已经很不错了，他怎敢占上风呢？不过，在那个清晨，在天朦朦亮中，他的师弟的确还是不只小王一人。——原来，朱正兴也是“心甘情愿”地认作他的下手的，那股坚持到底的劲儿，那种一再表明绝对真诚的心意，那个坚信体育锻炼也对会自己很有好处的信念，那副完全不再是开玩笑的口吻，那颗还要陪着小王以使他更好地坚持锻炼直至成功的好心儿，都让李敬武再也无法找到理由予以拒绝。于是，三个人作了排行。从小王出发，李敬武是大师兄，朱正兴是二师兄。从李敬武出发，朱正兴是大师弟，小王是小师弟。从朱正兴出发，李敬武是师兄，小王是师弟。跑了一段路，似乎是过了不大一会儿，李敬武已经把他们带到离小礼堂不远的学校体育教研室，接着给两人都量了身高和体重，认认真真地记录在案。在回转头的路上，三个师兄弟还订下合约：以后都是每天早上五点半钟起床（就是比别的人提早半个钟头），锻炼四十分钟，永不间断，“君子协定”之下，每个人都要发誓做到“风雨不改”和“寒暑不易”，——凡是遇到下雨而不能在室外进行活动时，就到室内操场里去。还说“如有违反，甘愿受罚”！至于怎么罚，可尚未明确。朱正兴和小王一样，听着李敬武的种种吩咐，总是一味点头称是，后来觉得自己实在也该发表一点有特色的意见。说什么好呢？他忽然记起了从前在什么书报上读过的几句话，当时已经背得烂熟，此刻正好可以作为同小王互相激励以及向师兄表示决心，那些话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本来“感受力并不愚笨”的小王，这会儿在转瞬间，却听不明白那滔滔不绝念念有词的全部意思。李敬武在一旁则禁不住鼓起掌来，极为高兴地说：“好家伙，你记得真是熟透了啊！竟然一字不漏，半字没错！这几句话其实我也知道，我父亲常常引用，是祖父传授给他的。”当时，这使朱正兴颇感意外。可是，他和小王都很快就了解到，李敬武的父亲和祖父都曾是有很名气的武术家，拳、棒、刀、剑，没一样不耍得。他们还因此明白了：原来，李敬武的爱运动，是家传的。不过，李敬武特别爱踢足球，该项运动却与父辈、祖辈所从事的不同，——只是，必须同时说，他的拳术确实还是很不错的呢。那天，他曾停住脚步，当场就耍了两下少林拳让师弟们开开眼界。朱正兴和小王一边看，一边叠口不停地喝彩。（8）由于记起了李敬武他们三个“师兄弟”订下合约的地方，就是那时候的露天电影广场，刘永纪禁不住在此还插入以下内容，即回想起曾经在那儿获得的“艺术享受”。怀士堂西侧大草坪是当年的电影广场那会儿，每到星期六晚上，全校师生中，只要没有离开学校的，除了由于某种“特殊原因”确实来不了的，许多人都会在那儿“聚会”。放映电影之前，一片热闹的情景，夸大一点说，就像是一起过节一般呢。广场上，下午预先就搬来了好些靠背长凳，一排排挺整齐的，一般是供老师们坐。住在中区宿舍的同学们很方便就自带椅子来。住得较远的，如果有朋友在中区，往往可以得到他们的帮助，就近借到了，也有椅子坐。其他人就比较麻烦，要不就是不怕劳累，着胯或背着，远远地也弄一张凳子或椅子过来，要不就是看看那些靠背长凳如有剩余空位也可以坐上去，再不就是“心甘情愿”地准备“罚站”一个晚上。由于这个因素，当然也有人“明明有空闲”——即其实没有“特殊原因”——还是并非每次都来获取这“艺术享受”的。不过，刘永纪记得，在一年级的时候，他们班里放弃这“享受”的人毕竟比较少。既然是免费看，不看白不看，为什么放弃呢？再说，锄得了地挑得了水，那劳动的辛苦都可以“消磨”过去，为什么就忍受不了这儿两个小时的“罚站”呢？在同班的学友中，李敬武他们三人在结为“师兄弟”之前，就已经是看电影的积极分子，之后更是如此，而且是自然而然地把这也当作一项重要的“集体行动”了。是啊，记得的，0世纪六十年代初那几年最著名的中国影片，例如那《青春之歌》、《革命家庭》、《红色娘子军》、《红旗谱》和《战上海》，还有那《暴风骤雨》、《李双双》、《南海潮》、《冰山上的来客》、《早春二月》、《野火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和《农奴》，以及那《英雄儿女》、《舞台姐妹》、《白求恩大夫》和《大浪淘沙》，等等，刘永纪全都记得，自己和同班的学友们就是在这露天电影广场上欣赏过的。记得的，那会儿的电影艺术，正处于发展得比较顺利的时期，一方面，由于逐渐克服了年反右斗争所造成的极左影响，另一方面，由于那场“革命”的更加左的风暴还没有到来，所以那些影片的内容和艺术性都比较有看头，十分吸引人。以上列举的片子中的《青春之歌》，严格说起来是年拍摄的，但刘永纪却没弄错，他们是在一年级刚入学的时候看到的，而且由于它的蓝本是著名的同名长篇小说，因此成为给学友们印象特别深的电影之一。《南海潮》和《大浪淘沙》则都是珠江电影制片厂生产的，而珠影不仅就在广州本地，甚至就在康乐园旁边，自然引起大家的特别兴趣。从影片的内容看，《青春之歌》、《早春二月》和《大浪淘沙》都是讲青年知识分子的，形成了密切的链结，与同学们的感情有特别的联系。——沿着这个方向来考虑时，当然还可以分出其他组别来呢。（9）刘永纪记得，在看《南海潮》时，他的旁边就站着李敬武他们三位“师兄弟”。此外，还有英语专业一个名叫罗光的同学，——他说，自己是从广州六中毕业后考来的，而该中学刚好也在康乐园的附近，所以拍《南海潮》时，他还当了其中的一名少年群众演员呢。这事让小王挺感兴趣，他一边看着电影，一边问罗光，他和主角阿彩与金喜的扮演者有没有合照。对方説当然有，小王又説很希望拿来看看。那罗光却支支吾吾起来，小王偏偏不放肯过他。——原来，小王也有如此认真以至不愿罢休的劲头，刘永纪先前还不知道呢。不过，当时李敬武和朱正兴却全神贯注在情节里，尤其是在看着银幕上那个阿彩姑娘和一些受难的渔民凭着破旧的船只在茫茫大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的情景，心情正紧张着呢！小王此时的过分啰嗦显然干扰了他们，于是“大师兄”不客气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拳头。那天晚上，观众似乎比往常还要多，除了由于影片是珠影拍摄的之外，内容自然是主要原因。——辽阔的南海，就是广东面临的海域啊，那里的渔民生活，他们从前经历过的苦难，都是许多人非常关心的。须知，康乐园的大学生当中，其实有好些正是沿海渔民子弟，从东往西说，福建、广东、海南岛和广西的都有，也许他们祖辈的生活就反映在其中呢。——或者，那拍摄的场所，恰好就在他们的家乡那儿！超过两千年历史的两广原住民——蜑(渔)民,他们见证了南海和南海诸岛自古属于中国的历史。刘永纪当时没有留意到那天晚上自己班里的同学是不是一个不漏地都来看了。但相信至少大多数是在场的。在追忆中，记得赵明没像往时周末多数回家那么样，当晚也舍不得不看，后来还曾说起过，他和老大哥陈中伟相伴着坐在一块，他们都有自己带去的椅子。老大哥对粤东沿海好些地方相当熟悉，兴致勃勃地说自己有好些亲戚就是打渔的。——影片开始前，赵明已经留意地听他讲那些亲戚的真实故事。后来，影片中除了人物的命运之外，大海浩瀚，浪涛翻滚，等等，也叫赵明看得入神。倒过来同样让人感受到，他本人对南海原来也有相当知识呢，关于东沙群岛、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等，多多少少都可以讲出一些名堂来，并因此叫老大哥颇为意外。当刘永纪后来听说这情况，也觉得相当惊奇，不过没有专意去打听其缘由。但是，到了若干年之后，他却因别的事情而得知赵明的关于南海的知识是“很有来头”的。——虽然那是后话，可是不得不在此处就说明，在赵明的一部笔记的本上，早在上大学之前就写有如下一段诗行：他雄赳赳地站在船舵旁，风和波浪虽然能把帆船戏弄，却没法子把他的心动摇，面对可怕的深渊他凛凛威风，对神明的信赖永驻心头！真是很有“大海韵味”的一首诗歌——或者是该诗中的一节！可是，诗题是什么？作者是谁？都没有写出来。而且，好像那笔迹根本就不是赵明本人的呢！是啊，尽管刘永纪当时没有追究，可是，后来，终于有一天还是明白了一切。只是，请读者诸君原谅，这谜底还是让作者在另一本作品中才揭开，暂时还存疑吧。（0）故事回到原先的轨道上。刘永纪一直密切地注视着那三师兄弟一起锻炼的进展，所以现在一下子就把它的来龙去脉全都一清二楚地回忆起来。他所知的各个细节，本来就都是十分具体的啊！这种通过锻炼而增加身高和体重的愿望要真实现，归根结底要靠自觉：师兄的确很严格，师弟们也很认真。因为刘永纪后来还先于两位师兄而听到小王另外发表过自己的“感悟”，更明白后者果真能够坚持不渝的“理论”原因。那“感悟”的内容主要是：辩证唯物主义告诉说，物质具有第一性，精神意识是寄托在物质上的，锻炼的结果，是加强了物质的分量即提高了身体健康水平！——原来，在学习方面，小王是很喜欢那会儿作为公共课之一的哲学课的。当然，刘永纪随之还想补充说，当他了解到小王锻炼的初步成绩的时候，也感动非常高兴，而且也想到，辩证唯物主义不是还告诉人们下面的道理吗？——内因是事物变化的主因，外因只是条件。不过这个条件也是重要的，没有朱正兴和李敬武共同构成的外部因素，小王的内因也许就受到很大的限制，甚至会不起作用呢！刘永纪还知道，朱正兴因为下午要抽些时间给别人理发，就始终只能把体育锻炼限制在早上，即完全按照李敬武所安排的。而李敬武本人，除了早炼之外，下午常常要出现在系足球队或校足球队里。至于小王本人，由于兴趣和信心越来越大，慢慢地连下午也花了不少时间到锻炼上。——自然，其时，他就是自己一个人进行练习了，而不是与师兄们一起。他还觉得，如此这般，也有别样的好处：可以随自己的意选项目，双杠、单杠、爬绳、打排球，都是他下午喜欢的项目。不过，跑步总还是主项。即使两位师兄不在身边，长跑同样有趣。而且，他决心真的“跑出”个什么成绩来。——当然，最主要的是，如师兄们所说，是“跑出”个“身健体高”来，同样，其他项目也为此一目的！刘永纪知道，从开始时计算，一个月以后的一个早上，大师兄依照早先的约定，把两个师弟又带到小礼堂近旁的体育教研室去，检查已取得的锻炼效果。此处，首先说朱正兴的情况：无论量身高还是量体重，都没有变化。他自嘲说：“我是个中等身材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恰到好处，无须改变的。”“不过，你的手臂粗壮了一些”，师兄说。“还有，我的耳朵贴紧些了”，朱正兴自己补充说，“兜风的程度有些改善了。”他说得一本正经，小王忍不住笑起来。“那么”，李敬武轻轻地拍了拍小王的肩膀，“现在来看看小王吧。先量体高，小王，你看，一米……，你站好一点，腰板挺直一些，对了，一米五十……，唔，挺得还不够直。”朱正兴推开李敬武，眨着眼睛说：“让我来看。是啦，一米五十一点五。”“是的，是的”，李敬武显得很高兴，“同上次相对照，高了一点二公分。”“重量呢？”“重了半公斤。”路上，朱正兴就此继续说：“那就好了，还是你小王收效快。才一个月就长高了一公分多，你在学校里过上几年，数十个月，就算保守一点说，岂不是总要长高半公尺左右？到毕业的时候，国家篮球队恐怕会要上你了呢！体重一个月就增加了半公斤，若总共增加二十来公斤，也不得了哟！怎么样，小王，我的建议不错吧？大师兄带得不错吧？我这作为二师兄的也有点功劳吧？”小王知道朱正兴又在説些无厘头的笑话了，他该怎么对应呢？当然，自己其实是很高兴的，毕竟从磅秤上亲眼看到了体重确实增加了半公斤。这一个月来，饭量有所增加，多点儿吃下去了，当然得长多点儿出来。这就是说，李敬武还是真能够让他既“长膘”的，这无疑是达到“身健”所需要的呢！不过，今后是不是每个月都能增加这么多，到什么时候为止，谁说得上呢？朱正兴讲的那么个数量，自然只是开玩笑，根本信不得的。况且，那并不是他自己所希望的呢！怎么可以也来个“穷胖不止”似的呢？那倒反过来挺可怕！至于谈到“体高”方面，这个月来他真的长高了些吗？对此，他本人却实在还没有把握，因为刚才本来就没能亲眼看到那标尺，而且觉得李敬武好像有些儿犹豫不定，难免让人怀疑，再看看朱正兴的样子，更像又在耍花招吧？——尽管他自己是希望“长高”和“长膘”果真能够双丰收的。由于没有找到比较好的应对话语，当时他只是简单回答说：“感谢两位师兄。”（）没料到朱正兴却还立即补充说：“还要感谢小铃铛呢！”他指的是她也想了办法在饭票方面支援了小王，因为小王在男生当中原先是分配到最少粮食份额的。往常，据说那算是勉强够了的，即使在要跟别人一样都要参加种菜之类的劳动的情况下，也如此这般了。不过，早上的跑步，以及下文马上就要述及的别的锻炼，叫消化力提高了，何丽玲她们因此也想了办法，给他找到了多几斤粮票的呢。——朱正兴对此颇为了解，所以说了刚才那句话来。不过，小王自己知道，其实不只要谢谢何丽玲等人。他心里这会儿则说：“这一层，我还另有一笔帐呢！”原来，其实，不仅仅是那些女同学注意到他在营养上的需要，给了他可贵的支援，还有，早在从开学一开始之事，本专业里就一位特别关心他的老师，——黄震廷老师，他没有子女，但把学生们都看做自己应该加以照料的孩子，一直用自己的工资给身体瘦弱的人买那会儿通常难以享有的营养品！是呀，小王在两位师兄带领下开始体育锻炼之前，本已领受了他的这种关照，这一个月来还增加了关照的分量！讲实在话，在这一点上，小王觉得，黄老师比自己的父母的所能做还要强一点，因为父母只是经营小生意，收入属于低层次的。——以上种种，都使他心里在督促和鼓励自己说，不管怎么样，都要继续坚持锻炼，这才算真正感谢两位师兄，也才对得起黄老师和何丽玲等所有别的关心他的人们。小王想到这儿，还记起前些日子赵明让他参加的一次组织活动。那一天是听团课。——小王不是团员，可是有争取入团的愿望，赵明一说，他就高高兴兴地去了，而且坐在赵明身边。——讲课的人是系团总支书记黄春宁同志，题目是“对年青一代的期望”。小王记得清楚，黄书记谈到年青人除了应该树立为伟大事业而奋斗的崇高理想以外，还必须努力成为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新一代。小王也特别注意到，黄春宁论证德、智、体三者的关系时，强调说只有具备健全体魄的人才能坚持紧张而繁重的学习生活，才能在将来为事业的发展作出比较大的贡献。“为事业奋斗五十年”应成为每一个人的目标。叙述到此处，读者诸君也许也要问一问，每天早上那么“跑”，朱正兴不也增加了体力消耗么，那他又怎么解决这必要的“补充”问题？对此，不妨就模糊一点解答吧，——有时候，李敬武会支援他一点的，虽然他常常谢绝，——然后，又是何丽玲等在起些作用。（）不妨说，小王其后发表自己的锻炼“感悟”，原来也是“为事业奋斗五十年”之类的意思的另一种表述。此外，小王知道，其实，班里现在已经不只他们三个人在进行体育锻炼了，打羽毛球、打乒乓球、做体操等，好些项目都可以看到另一些同学的身影。——那种在艰苦日子里，尤其要求健康，同时保持乐观向上的情绪，是至关重要的，至于那为事业工作五十年的要求，是从高处着眼提出的口号，能够实现的话，于个人不也更是好事一桩么？三个人离开了体育教研室后，又跑了起来，一边说着笑着，脚步不停，欢快也不止。李敬武显然对帮助小王越来越热心。现在，离第一次检查锻炼效果那会儿又过了几天。昨晚，开了外语文艺晚会，大家都睡得很迟，李敬武自己也感到睡得还不过瘾。可是，这会儿，他照例差一些儿才到五点半就睁开了眼睛，还心想这天倒要“考验”一下两个师弟，看看是不是也都能按时醒过来？他自认为，进行这“考验”，本是作为师兄应尽的责任呢。从自己所在的上床爬下来以后，他并不忙着穿袜穿鞋，因为早已习惯光着脚板跑跑跳跳，特别是刚起床的时候。据说，这样才能得到“地气”，而“地气”是生命和活力的本原，——这是他家祖先的遗训中所强调的。（3）接着，他轻轻掀开了小王的蚊帐。那阵子，按天气好时的情况说，窗外，晨光是应该从薄薄的云纱后面透过来了的。可是，当时却还灰朦朦。屋内更是一片漆黑。他伸手往自己的枕头边摸到了手电筒，打亮了，照了照小王。看哪，这小家伙正在笑呢！还在作着甜蜜的梦吧？还在梦里欣赏着昨晚的好节目吧？真要把他从梦乡里拉出来吗？听着小王的均匀平和的呼吸，他竟犹豫起来，感到不忍心了。他灭了手电筒，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想看看另一个师弟，于是竖起脚尖轻轻地走到朱正兴的床前。——对这一个，可不准备客气。不管朱正兴的脸上此刻有什么特别表情，或许也是在作什么样的好梦，只管把他拉将起来就是！可是，房间里别的人还都睡得正香呢，所以还是小心点儿轻声些儿为好，不要因为叫醒一个人而把其他人也惊动了。是的，要“顾全大局”哟！李敬武已经知道，有好些人在背后说他是个“粗人”，现在他得认真做到“粗中有细”了。于是，他也是轻轻地掀开朱正兴的帐子，摸索着，甚至没有打亮手电筒，只用自己一只粗大的手向其头部摸过去。可是，那“脑袋”在什么地方呢？他只摸到一个又高又软的“枕头”。原来，朱正兴已经不在床上了。他比李敬武起来得还要早。“好师弟！”李敬武心里说道。他转过身，又走到小王的床前，握了握拳头，下了决心，终于把后者从梦境里拉了出来。然后，他们三人向西大球场跑去，又开始了新的一次锻炼。天空渐渐地显得比较明亮了。终于，整个天穹都布满了彩霞，万里光芒全都发自那从东边茂密的树丛后面冉冉升起的红日。那天，他们三人并没有局限在西大操场，而是往校园的东区去也跑了一些路，一直到了那被称为“广寒宫”的地方，途中经过一座一个门前有条白色小道的楼房附近。——其时，是毫不经意的，后来才听说，那楼房有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的住所，附近还有外语系法语教授梁宗岱的住家，——刘永纪忍不住要顺便说明，他当然记得，在那些年里，特别是在稍后那场所谓“革命”时期，那儿发生过好些涉及他们两人而让人们永远难忘的事件，而且，其中有个荒唐场景，恰恰是李敬武亲自看到，并把它转告刘永纪的。只是，此类事项不是本书着眼点，姑且略过吧。在格兰堂（当今校长办公室）对面的陈寅恪故居（4）故事回到那天早上。当他们师兄弟三个人沿着校道跑回自己的系里来的时候，看到了无论是在教学楼的附近，还是在宿舍楼的旁边，到处都是已在用功的同学们。刘永纪记得，当时自己也捧着书本，在一棵影树下。他看着他们三人喘着气回来，接着在外面从一0一房的窗台上拿起昨晚已经预先放在那里的书本。是哟，那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睛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此前此后的一切，经过了解，他也都一清二楚。而此刻，回忆起来，就像在脑海里演绎电视剧一样，通通都栩栩如生。那会儿，特别令人神思焕发的晨风，轻轻地吹拂着同学们的脸膛，还抚摸着树梢和竹叶，让它们摇晃着，又总是发出轻轻的沙沙响，伴随着年青人响亮悦耳的读书声和说话声，汇成一曲和谐的晨乐，谁能不感到动听而为之欢欣？那就是那时候外语系里的一个典型而普通早晨的情景。是的，几乎每天的早晨，都可以看到如此这般的景象。同学们在用功，不仅动脑筋想，动手写，还动嘴读，滔滔不绝地讲。众人是在读以ABC拼成的文字，在讲以这样的文字记录的话语。——那二十来个或者三十来个字母是多么美妙和神奇呀，能够变成无数个不同意义的单词，组成无穷无尽的句子，形成或短或长的篇章，表达出各种丰富的情感！而且随之构成数不清的作品！师兄弟三个人也立即汇入那用功的队伍。关于他们如何继续进行锻炼的故事，对于那些比较普通的情节，刘永纪在这里就不想多费唇舌了。（5）不过，不得不提及，恰恰是小王，在满学校到处“跑”的过程中，后来还得到一种出乎意料的重大收获，——那是具有一辈子人生意义的收获！具体情况是：在一次独自“长跑”而中途停步休息的时候，小王稍长时间地站在一棵大树一旁，抬头看着那标有名称、原产地和习性的牌子，——上文已经提及这种情况——满有兴致似的，后来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久久没有离开。而恰好在此时，一位路过的在学校中区生物系攻读的同学，让他结识了，两人话语颇多，从此也结为好友，小王由此而获知，康乐园还同时是全国有数的“植物王国”之一呢！原来，早在0世纪五十年代后期，专业人士经过调查统计，指出本地区拥有的种植物中，在这里就可以找到大约种！这里仅是六种树铭牌，其他还有很多。过了些时候，这位生物系好友过后还出示了一本不知道从何处找到的植物标本册，里面同时有英文和德文等文字，于是小王不由自主地把德语方面的知识和植物方面的知识结合起来，且也感到很有趣。没想到，这就给他带来了上文说到的“幸运”：毕业的时候，恰好国内有一家重要的植物研究机构需要德语人才，跑到学校毕业生分配部门要人，他被物色上了。回忆至此，刘永纪又想乘机指出，小王的事例，正如本书开头处曾说到李敬武毕业后担当了体育运动部门的口译一样，表明在外语系攻读过的学生，后来有不少并不限于从事以外国语言和外国文学为对象的研究、翻译或教学工作，——虽然那时候，此等领域都还有许多空缺职位。就翻译的任务而言，无论是笔译还是口译，其实有更多是处在外国语言文学的范围之外的，各个方面难以逐一指出，其中在科技领域里，空间尤其广阔，具体品类丰富多样。而要完成外国语言文学范围之外的翻译任务，就需要还加学或训练那与之相关的知识或技能。当然，上文中曾把“文化”二字与“文学”二字连着说，如果以“文化”来概括所有的方方面面，那就方便得多了。顺便还要说，在同班里，离校后从事科技翻译的，理所当然并不只小王一人。——下文将有较长篇幅还说到陈中伟的例子。此外，还记得，待到毕业时，小王的个子已经赶上了班里男同学的中等高度，肌肉也蛮结实的。两位“师兄”早先要把他变成“巨人”的目标，是部分地达到了的。因此，其后他也让人视为“靓仔”了，——“靓仔”，是广州方言，即读者诸君中的年轻人当下更常说字眼，正如我们在上文也已提到过的“帅哥”那样。还有，同样值得一提的是，小王毕业后甚至还公开宣布与本校一位生物系老师——一位著名植物研究专家的女儿“好”上了，接着就结为人生伴侣。原来，毕竟，一方面，所谓“严禁在学期间谈恋爱”的规定本来就难以执行，另一方面，小王和他的那个“她”，是在两人都已经走上自己的职业岗位并工作了一段时期以后，才去领结婚证的，够老实的了。当然，这也已经是后话，如果本书有“续集”，才会详加交代。千层树是康乐园里最重要的树种之一，粗大的树干刻录了中山大学百年沧桑。通往西门“园南路”两旁的千层树“逸仙路”北段的千层树怀士堂通往东区的“岭南路”两旁的千层树孕育希望，复活，新生的鸡蛋花第五章写　信（）接着，刘永纪的思绪转移到女同学那儿了。他觉得不该忘记，那会儿在康乐园的外语系学生中，有三个构成特点很值得一提。其一，除了广州本地或华南地区的学生以外，还拥有好些归国华侨青年，他们来自海外，尤其是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越南、泰国、老挝和缅甸等。另有好些学生来自在那个历史时期还处于异国治理下的香港和澳门。其二，是在大陆自身的学生中，特别是那些来自广州本地以及潮汕等沿海地区的，有相当数量有海外或港澳关系。其三，女生比例比较高。前两个特点是相联系的，“其一”指的是现实状况，“其二”则是历史因素形成的。第三个特点，是在与其他系作比较时显示出来的。记得，归国侨生以及港澳学生普遍拥有一个优势，就是在英语方面有了较好的基础，不仅先前在小学或中学时期已经在正规教育中所学不少，而且，甚至他们原先的生活环境本身也充满英语氛围。来到康乐园以后，若所深造的依然是英语方面的话，自然很有优势。不过，即使进入的不是英语专业而是别的专业，这样的基础所带来的好处也在起作用，因为英语的许多词汇早就渗入到法语、德语和别的语种里去了。所以，无论在练习发音，还是在学习词汇和掌握语法的时候，他们也大都感到较为轻松和顺利。这样说，并不是贬低大陆自身的学生，因为后者也有其优越之处可言，那就是在汉语的知识和运用上，比侨生及港澳生往往要胜一筹。无疑，真正要达到大学外语系的高标准，其实是既需要更好地掌握好外语又需要更好地掌握汉语的。于是，互相补充，互相激励，争取共同进步，同样是成为理所当然的要求。侨生中后来汉语水平提高得特快，甚至进入国学领域的，例子颇多。同样，大陆生中，外语最终学得“顶呱呱”者，也为数不少。（）此刻，让刘永纪所忆及的，另有一个方面，就是那些归国侨生和港澳来的学生在服饰上的多样化和艳丽。记得的，尤其是那些脸色红润、性格开朗活泼的女生们，在丰富多彩的衣装配搭下，更显温馨和可爱，——俗话说“人靠衣装”，年轻女性本来就够美，充满魅力的，加上服饰方面的艳丽，岂不是更加美，更有魅力了？当时在别的系里就有不少人断言，外语系是康乐园里最重要的美女云集之地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姑娘们走在西区校道上，当微风荡漾时，无论衣袖张扬，还是裙子飘摇，都尤其清逸动人。间中，常常可以见到印度尼西亚式样的，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式样的，越南和泰国式样的，老挝和缅甸式样的，以及香港和澳门式样的，各国各地区可能有共同之处，又可能自有特点，——还有，那香港和澳门的，是既较多地保有中华民族的传统，又较多地直接交织着欧美意蕴，反映着东方与西方的艺术融合呢！当年专属女生的“广寒宫”，现在有男生进驻啦与东区那栋被称为“广寒宫”的楼房里居住的女同学们比较，西区的女生们——此处主要就指外语系的女生们，——真的有特别引人注目之处。须知，从“广寒宫”里走出来的，也都俊俏、清纯、热情，但在那时候的客观经济条件和别的一些原因的限制下，衣着布料方面比较多是蓝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土黄色的，虽然也偶有大红的大绿的，总的説，是低调些儿的。当然，其中有色彩虽然不太鲜艳，但式样似五四时期那样的，或者延续了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则另有引人注目的特点。只是，“衣装”毕竟是外表，刘永纪并不想为此花费太多笔墨。（3）刘永纪的思绪，很快就集中到自己班上的女同学那儿，而且主要集中在一个来自香港的女同学那儿。读者诸君其实已经认识她的名字——何丽玲，并已经知道她的好些情况。但是，还有更多值得了解的呢。当然，受篇幅所限，在作进一步的追述时，依然只能选择若干要点，适当地泛及其他。德语一年级班上有五个女生，其中两人与学习法语专业的女同学住在一起，何丽玲、张淑梅和古素微则与本专业二年级的两个女同学合住一室。记得男生们曾认为，系办公室这样安排宿舍不合理。为什么不让他们班的五个女生集中住在一起？只要稍作调整就行了。不过后来又想，人家女同学自己对此都没有意见，他们的操心是多余的，而且或许恰好是她们本人都觉得，这样分开住，倒能够同其他专业以及其他年级有更多的接触和联系，使自己的消息灵通一些呢。“做朋友，是不是要脾气相近才行呢？”有一次，小王忽然向李敬武提出了这样一个简单而有趣的问题。接着，他自己解答说，“依我看就不一定，何丽玲和古素微两，论性格好像完全相反，却是一对那么要好的朋友，真难得呢！”“不能说她们的性格完全相反”，李敬武不同意他的说法，“只不过是在某些方面有所不同罢了，例如一个爱热闹，一个爱清静。”——不过，老实说，李敬武对何丽玲总的印象似乎不太好。他说，不管何丽玲怎样爱说话爱热闹，他都不想去过问，只是在劳动时，她那种“小姐脾气”可真是“明码实价”，令人真看不惯。他相信她从前压根儿就没有拿过锄头和挑过担子的。“这话你算是白说了”，站在一旁的朱正兴说，“别忘记，她是来自香港的姑娘。上大学前，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的。在香港那儿的小天地里，学校里哪有地可以种呢？在课室里种么？在高楼大厦的天台上种么？她到了我们这儿，就像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么快就能够适应下来，已经很不简单。况且，我们这儿正经历着这么样的经济困难，我们当中尚且有悲观失望的，对她怎可以强求呢？……”刘永纪当时也在场，他是赞成朱正兴的观点的。他甚至觉得何丽玲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进步。不过，在他看来，对此能作出正确评价的只能是跟她同房间而且恰好就是与她最要好的古素微。后来，有一次他和古素微说起这话题，后者则说最清楚的还是莫过于何丽玲本人。接着，她就讲起了何丽玲曾经怎样为写一封信而苦思苦索的情况，给了刘永纪的印象更是太深刻了。（4）有一天，是一个星期日。整整一个上午，何丽玲独自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同房间的五个人中，二年级两人的家都在本市市区，同班的张淑梅的家在离本市不很远的一个县城，从市中心乘汽车只要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所以通常星期天她们三人都不在学校里，只有古素微陪着何丽玲。可是，这一天，就连古素微也不在身边。不过，何丽玲本人觉得这样倒好，因为正需要有这么个完整而独有的时间静静地思索一下，她要写一封长长的信给亲爱的妈妈了。——这里需要中断一下，必须说明，那个时候的通讯手段基本上就是传统的通过邮局进行的书信往来，当今最方便的通过互联网电子传媒等等的各种方式固然没有，而且还只有在最必要时才打电话。还要说的是，传统的市内电话虽然可以通过校内（就设在宿舍楼的）公用电话机打出去，至于想打往异地包括香港、澳门和国外的长途，则是必须到邮局去一趟。好在中区有一个邮局，西校门外还另有一个邮局——就是上文说到的李敬武寄粮票回家乡的那个邮局。她用“思索”这样的字眼来表达自己必须好好地花一番功夫才能把这封信写得满意的意思，而且强调它一定是“长长的”。真的，离家算起来整整半年有余了，这是她来到人世间以来，第一次离开妈妈和温暖的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和学习，——再说，在她离开香港的同时，父母也迁居异地，到泰国那儿去了。就这样，简直是在忽然之间，她和家里的地理距离像无限地拉得好远好远！而在她现在生活的这个地方，所处的境况，所接触的人们，她的所见所闻，所遭遇的事物，都同从前在妈妈等亲人的身边的时候，同度过童少年时代的那个熟悉的环境，有多么大的差别啊！真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天地！何丽玲的书桌靠着墙边，在右窗前，墙上挂着妈妈在接到她考上了大学的好消息时特意寄来的一种可以随时在上面记事的日历册，每周一页，在空白处的上方有美丽的图画，——她望着它，情不自禁地把以前的各页又翻转过来。于是，又看到第一页的圣母像，第二页的毕加索和平鸽，第三页的……，等等，等等。望着望着，就想起了，其实，她以往通常每隔两个星期就动笔给妈妈写一封信的，而且大多都写得不算短了，但是，真奇怪，几乎每一次刚刚贴好了信封口，就都免不了产生语犹未尽的感觉；信刚刚投进了邮箱，就开始考虑什么时候要写另一封信，必须再补充点什么了。真的，该有多少事情要告诉妈妈呀！真恨不能把妈妈的一双眼睛带在身边，……何丽玲知道，妈妈对于她一个人到这儿来上学，一直是放心不下的。记得当日母女告别的时候，给了她千叮咛万嘱咐，说着说着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何丽玲也流了）。当然，那是既有担忧，又有高兴的泪水。以后，妈妈的来信继续反复地关照她，指点她。可是，说起来，那许多担心，不是多余的吗？许多从惦念和牵挂中产生的假设，不是有些“幼稚”吗？虽然妈妈的年纪已经不轻，用“幼稚”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并不恰当。不过，亲爱的妈妈，如果你就在女儿的身边，能够亲眼看一看女儿在这里每天的二十四个时辰是怎样度过的，能够看到这儿的大集体就像小家庭那样温暖，那该有多好呀！如此，不就省得女儿写许多信而仍然嫌不够了吗？啊，不，不管怎么说，信总是要写的，而且不断地写。生活的长河翻滚着，就像学校北门外的珠江那样卷起了多少浪花呀，周围的一切总是日新月异，永远不会停留在老样子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以前她给妈妈的信，能够每一封都报导了与前一封不同的事情，也描述了自己因而产生的不同的感受……，是的，无论如何，总是要不断地写下去的！现在，半年多的光阴过去了，她打算还写一封比过去任何一封都要详尽得多的信。当然，不是重复过去讲过的，而是要来一个详细的总结，要把大半年间的全部感受都回顾一番，——从这个角度来说，重提一些已经写过的事物，也许不能完全避免，但这并非她的本意，而只是客观的需要，其中，当然会有若干重要的补充。她继续翻阅着日历册，沉浸在回忆之中。（5）四月里，何丽玲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离开香港到广州以后，一面参加文化补习，为迎接全国高等学校的统一入学考试作充分的准备，一面参加了许多游览和参观访问活动。跨进大学校门的最初的日子里，何丽玲就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特别热情的接待和关心，而且，她很快就和古素微要好起来。每天的早上，她俩肩并着肩走出女生宿舍楼的大门，一起出现在通向教学楼的泥石路上，前后相随地进出课室。晚上，她们桌子并着桌子，在同一盏电灯光下温习当天课上讲过的内容，预习次日的课程……等等，等等。啊，一切一切，一下子又全都浮现在眼前，全都有如昨天、前天才发生的一般，而且今天和明天或后天还在延续。对其中的许多许多，是的，她的确早就给妈妈报告过了。她给妈妈捎去许多许多好消息，可以归纳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女儿在外“一切都好”，都如意！都顺利！——这样做，既是由于这些好消息本来就应该让妈妈知道，让她同女儿一样高兴，同时也因为这就可以减轻妈妈原来的担挂。让她放心吧，一万个放心吧！妈妈随爸爸前往泰国，因为爸爸的业务由于某种缘故已经不得不转移到那里，可是妈妈原先身体就不很健康，有慢性病，到了泰国后还有加重之势，女儿反过来更是常常挂念她，理所当然的啊！——且慢，要十分小心选择内容和字眼哟，如果在信里稍不留意，倒过来让妈妈整天整夜更加为她愁东愁西，那会叫何丽玲多么不安呀！“妈妈，你是最知道女儿的心意的啊！”——她心里反复说。在“一切都好”这话里，从一开始，最实在的是，她的学习成绩的确很好，——是全班几个最好者之一。她从香港来，英语基础比班里不少人要扎实，这个因素，她自己是充分体会到本来就对学好另一种外语——此刻是指德语——是很有利的，加上依然特别努力，方法又对劲，学习效果之优良，不显示出来，不排在前列那才怪！可是……，可是……可是，除此之外呢？这半年多的时光，这大约二百天的时间，对于何丽玲这个年仅十七岁，又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并且就此长期在外的姑娘，就真的任何一件事都那么如意么？她所走过的路就总是平坦的么？辽阔无际的蓝天，灿烂的阳光，五彩缤纷的云霞，不是有时也会被乌云遮盖，会被雷电击毁，直至倒下倾盆大雨么？珠江流水通常都很平和，但不是也有波涛汹涌的时候么？啊！人生的航船，同样决不会每时每刻都顺风的。何丽玲呀，你显然有意避开那一些你并不觉得那么“好”的消息吧？你瞒着妈妈什么事了吧？果真如此！在女同学当中，刘永纪所以首先着重回忆起何丽玲的情况，是因为，如上所述，她是在我们的国家遇到严重经济困难的时候来广州的。是的，只要重新回忆一下0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情况，——本书上文已经提到一些，然而由于篇幅所限，那只是写了冰山一角，远远不足的，——理解了这一点以后，就会明白为什么有一些好心的人曾经一再说，她选择的时机本来就是不太适宜的，国家发展遇到重大挫折，学校里的年青人和他们的师长也都过着颇为艰苦的日子，她，一个香港女孩，何必也赶来“凑”这种“热闹”呢？不用说别的，就再回头看看学生饭堂吧，每天早上都只有两个小小的淡然无味的馒头，以及一碗水流流的简直可当镜子来照脸的稀粥，中午和晚上只有些儿粗糙的米饭和一份由于缺少油气而煮得发黄了的毫无味道的蔬菜！对那种叫做“通菜”的(俗称“通心菜”，据说重金属含量颇高，吃多了容易抽筋)，同学们都给它起了个特别的绰号：“无缝钢管”，真是既描述了它的外形，又说明它是连很老很硬的梗也舍不得摘掉，全都混煮在一起，有时真是多么难于咬嚼，也无可奈何！领饭菜的小窗旁边一块从前用来写菜牌的小黑板，显然多余了，因为上述饭菜天天如是。偶然用一种俗称“猪姆菜”（俗称“君达菜”，据说较为“湿”）的代替“通菜”，实际上也好不了多少。肉类的影子是极少见到的，——本书的读者在上文已经读到这方面的介绍。驰名两广的“无缝钢管”通心菜，又有“抽筋菜”的别号（6）对于如此这般的生活，何丽玲当然难以习惯。当初，她和伙伴们在本市的华侨补习学校里补习文化知识，作着参加高考的准备，以及后来，高考后仍然留在那儿等待放榜的时候，国家在物质供应上是作了一些必要的照顾的，情况尚且好一些儿。可是，进了大学以后，生活在一般同学中间，受到了“一视同仁”的待遇，这才真正尝试到了现实摆在面前的“考验”。何丽玲就此知道了和亲身体验了原来生活中竟有此等严峻的事！——这里说“一视同仁”，读者诸君当然应该知道加了引号的原因，就是上文说过的，侨生或港澳生中，有些人可能拥有所谓什么“侨汇证”，毕竟还可以另买一点儿大陆生所无法享受的什么“特别”的东西，所以还是有些儿区别的。每天早上，她坐在饭桌前，那粗糙无味的馒头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口里塞，靠粥水的“冲击力”，才能通过咽喉；午饭和晚饭，一切都淡然无味，如果不是毕竟还有那实际上就是盐水的所谓菜汤帮忙，也难以冲入那似乎已经显得“不太友好”的胃肠里去……。哟，晚上，她的确不时地觉得腹部不舒服。肚子咕噜咕噜地响，然后，不舒服的程度仿佛逐渐地，哟，越来越增加了。不过，不时地导致有点儿拉稀，没什么大碍吧，但不得不多去一两回洗手间，还是感到挺讨厌的，——不仅讨厌这麻烦，而且也讨厌起自己来——为什么在别人那儿，并没有相似的情况呢？而这一天晚上，又出现了另外一种特别状况：竟然觉得肚子里的米饭却像沙子，“无缝钢管”则更加真的就像铁杆一样，一起堆积，死顶硬撑着，——哟，一定是由于饭堂里偏偏弄了个新花样，竟以炒饭代替了双蒸饭，而且午晚餐都如此——那意图本来是好的，可是对于她却是“办了坏事”，——她那已经完全习惯了双蒸饭的胃肠就此把炒饭当作沙子般了。哟，当然，那或许只是感觉，好奇怪的感觉，无法解释的！她不得不放下书本，躺到床上去，盖上小毛毯，两只手轮流地上上下下抚摸着，希望腹部能平和一些吧。是呀，何丽玲确实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来过如此这般的生活的。她回想起在华侨补习学校的时候，当时通过参观和介绍，了解到许多关于取得伟大成就因而十分激动人心的消息，印象深刻得无法忘记。可是，它们怎么同现在实际遇到和亲自感受的一切联系起来呢？——当然，她又不得不如同学们一样相信眼下的困难只是暂时性的，乌云过后还是晴朗蓝天啊！问题是，她能够坚持到那时候吗？思绪无法安宁下来啊！（7）过了好一会儿，悄悄地抬起头来望一望古素微。那时候，本来在一般场合要言不繁的古素微，对她的特别的热情和异乎寻常的细微关怀，她虽然已经领略了，她们相互间已经好像形影相依了，但是真正的，把两颗心紧紧地相联在一起的情怀，还不能说是完全凝结起来了。古素微在不太明亮的灯下，端正地坐着，她在用功，用功，那么入神，入神，那么安然，哟，真的很安然。她的短发剪得十分整齐，乌黑发亮……古素微的胃肠为什么没有感到不舒服呢？为什么不像她何丽玲这样需要躺到床上来歇息一会儿呢？为什么能始终如一地专心致志呢？想着，想着，反复想，但没找到答案。何丽玲微微闭上了眼睛，那些问号排成长队似的，在脑海里继续不停息地转着。她重新睁开了眼睛，视线又一次落到自己的书桌上。书桌的右角摆着几个陶瓷娃娃，都是参加高考过后到附近城镇一家远近闻名的陶瓷厂参观时买来的。无意中，她看见特别喜爱的那一个胖女娃正朝她笑呢。胖女娃穿着粉红色的背心，头上扎着糊蝶，一只圆滚滚的手向左前方指着。何丽玲顺着方向望去，视线不觉又落到古素微的身上。从挂在前面微微偏右的墙上的大圆镜里，她看见古素微刚好抬起头来，咬了咬铅笔，微笑着，几乎像那胖女娃的笑容一模一样。那一天夜里，秋风刮打着，不知是否还下起雨来，沙沙沙，加上滴答滴答滴答，响声不停地从窗外传进来。何丽玲几乎通宵没有睡好。心烦风雨更大，或者，风雨大心更烦！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疲倦的眼皮才终于合了起来。笠晨，醒来的时候，风雨已经停了，房间里静悄悄的，房间外走廊上也没有什么动静，眼前则是一片大亮，原来已经过了八点半钟，大家都早就上课去了，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依然躺着，觉得头痛，周身酸软，倦意未消。她不自觉地转了转身，忽然看见枕头边上压着一张活页纸，是古素微留下来的字条，那字体端端正正，既有力，又不乏秀气，写的是：丽玲：你有些儿发烧，请安心休息。书桌上有两包退热散，请先服一包试试，还有一些维生素Ｂ什片，先服用两片。一瓶奶粉和一瓶白沙糖也放在桌子上。保温瓶里的开水是今早才打来的，你自己冲点奶粉喝了吧。纸包里两个酥皮面包，请一并处理掉。今天，你该好好休息，不要去上课了，我会帮你请假的。课间操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如果吃了药还不行，再陪你上校医室去。不过，假如觉得精神还好而又想看点什么解闷的话……微字古素微没有把最后一句话写完全，她用六个小点代替那些“余言”。可是意思是很明确的，因为纸条下面就放着一本书，很薄，用牛皮纸包着书皮。（8）何丽玲当然未有心思看书。她的呆滞的视线慢腾腾地扫过桌子上所有的物品。不过，忽然想弄明白，除了药物以外——古素微是生活委员，常备一个药箱——，其他什么奶粉、白沙糖和酥皮面包之类，是从哪儿弄到手的呢？一股暖流从心头涌了出来，似乎使面颊上的热气更炽烈了。假如，现在是在家里，这些东西算不了什么，然而，眼下是在此地，在目前的客观条件下，——她问自己，怎能抑制住心间的激动呢？——激动，是的，然后还进一步兴奋起来，代替了原先的倦怠和迟顿。视线回到枕头旁边，落到那书本上，顺手拿过来。她马上就感觉到这本薄薄的书的分量，因为当她看到五个字——《可爱的中国》，这书名醒目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著作，刚好被特别用来激励人心呢！该书作者方志敏烈士的遗像之后的《目录》告诉读者，书中第一篇叫《清贫》，第二篇才叫《可爱的中国》。过了好些日子之后，何丽玲才知道此书是赵明让古素微带过来的。——还有，必须说明，原来，古素微昨天晚上好像长着“三只眼睛”，有“两只”看着课本，专心做着作业，另有“一只”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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