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我是秋天最后的花朵,我是死去春天的最年轻的种子。——埃蒂特.索德格朗鸡蛋花长在一个地方,只长在一个地方。长在我小时候住的家的门口。有一年城市规划,家门口修了新的绿化带,里面挨着马路种了一排柳树,矮矮的冬青,紫薇花,还有鸡蛋花。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香气也很朴素,旁边的草绿油油的。很久之后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真正的鸡蛋花的样子,原来我见过的那种并不是鸡蛋花。但我觉得无所谓,我说它是什么花它就是什么花。我沿着绿化带的台阶,数着白瓷砖一格一格的走。手里拿着一朵摘下来的花,边走边观察,一脚踩空就摔了下来。周围没有人,我就没有哭。烧汤花的种子很像小地雷,一颗一颗的,黑色。我正在上一年级,早起会拿一袋妈妈给我定的牛奶。我把牛奶咬一个小口,一路滋到学校,到了学校就迟到了。迟到时我穿着一件绒面的黄色背带裙,裙子前面有一个口袋。我在教室后面罚站,手伸进口袋里一摸,摸到我收集的烧汤花种子。烧汤花,只在晚饭时分开放,紫红色,像小喇叭。晚饭时分我觉得很饿,烧汤花也很饿。所以我们都开放了。这种花是没有心事的花,没有心事的花,都是好花。广玉兰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西瓜味,我长大了,是四年级的高年级学生。我在家附近的职高里学骑自行车,那里种了许多广玉兰。花败的时候,风一吹,一整片的大花瓣掉一地。我不舍得骑车轧过去,捡起来拿在手里看。然后把花瓣都装在我小自行车的后备箱里。后备箱里装满我的宝物,里面还有我收集的蒲公英。蒲公英很难捉到,捉到了就要好好保护,否则风一吹就飘很远。花是这么的娇弱,以至于稍微受点伤就会有黄黄的纹路显现出来。康乃馨,它一点也不香。但这是送给妈妈的花。我第一次送花给妈妈,攒了两个星期的零花钱。卖花的阿姨问:小姑娘几岁了?我说十岁。她说十岁就知道孝顺妈妈了呀。我很成熟,我成熟的笑了笑。康乃馨还是粉红色的最好看,淡淡的粉红色。用淡紫色的玻璃纸包好。淡紫色还是淡黄色,我忘记了。反正是那种有点点图案的玻璃纸,我精心挑选,马虎不得。含羞草长在奶奶家的阳台上,我每天拽着爷爷要给它浇水。“浇太多要浇死了呀。”爷爷说。我不管,我要浇。含羞草为什么一碰就躲起来了呢,含羞草,你越这样我越想蹂躏你。而外婆家里有海棠花和无花果,都长在花盆里。海棠花喜欢阳光,它们开的很好。我不关心。无花果是那样的珍贵,一棵小无花果树上只结了两颗。无花果熟透了,外婆把它摘下来,搁在窗台上,只留给我。外婆病了,医院里,她的花儿也要不行了。医院里回来,蹲在阳台上给花儿们浇水。她蹲在那里显得那么小,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小?外婆不在这里了,到了别的地方去。花儿们也去了,也不待在这里了。但我还在这里,我还不认识别的花。桃花是三月里的花,樱花也是三月里的花。初中时我在书里看到了一种樱花的名字:染井河津。初中女生中有传言,樱花只开七天。真的只开七天吗?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吗?还是桃花好。我喜欢桃花。桃花的背面有秘密机关,找到机关,能吸到甜甜的花蜜。我只会把这个秘密机关告诉最好的朋友。这是我们和世界的秘密。我在大山里面写生,画了一捆废柴上面缠绕着的牵牛花。紫色的牵牛花,它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缠绕的是废柴。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牵牛花不愿做俊杰,牵牛花就是牵牛花。我的画给老师看,老师说:干嘛画这么个东西,你有没有审美啊?我没有审美,我偷偷的哭了一下。很久之后我看到《甄嬛传》里提到了墙角小花,就是这样的牵牛花。它有了另一个名字叫夕颜。夕颜,就是只开一夜的花。我的审美,也是只开一夜的花。百合是冷清秋的花,但百合也是我的花。还有洋桔梗和满天星。我念完高二了,一个人坐火车到外地去学画画,偷偷瞒着父母从学生宿舍搬出来,住在租来的小屋里。我的钱快花完了,现金只剩下不到一百快。灰溜溜地拿智汇卡在苏果超市刷泡面吃。心情不好就在晚上出门散步,在超市门口看到有老婆婆推着三轮车卖花。很便宜的洋桔梗和满天星,还有百合。二十块钱买了三把,抱着它们回我的小屋。我只有床,没有凳子。坐在小画箱上面把它们修剪好,装在水杯里。去敲门送给我旁边的邻居们。我的邻居们,并不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邻居,而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底层人民邻居。他们当然get不到我的点,我又捧着花灰溜溜地回来画我的画。石榴花好鲜艳,快要高考了。我的语文老师在学校拍它们。这样普通的石榴花,为什么也能够拍的这么好看?看来一切都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春天,又是春天。我折了连翘夹在我厚厚的《伯里曼人体结构绘画教学》里,连翘和迎春很像,但它们不一样。我知道它们的区别,我每看到它们一次,都要炫耀一次“我懂它们的区别”。紫藤萝很香,我已经很成熟很成熟了。我又度过了夏天。我摘了花,把它们放在课桌前的水杯里面。日子为什么这样长,仿佛熬不到尽头。我叫同桌一起去摘花,她说:你是野人星期五吗?到了拍毕业照的这一天,操场上太阳好晒。我站在人群中闻到紫藤萝的香味,很香很香,我想,这个香味就是毕业了。18岁时的男朋友在秦淮河边摘了蔷薇给我,那时是冬天。为什么是在冬天?我在做梦还是在说谎?可那的确是在冬天,居然有一朵蔷薇反季节开放。他摘来给我。十八岁,我们度过了冬天,也度过了春天。在冬天,他在玄武湖边背我。我好重,但他还是背我。在春天,我们逛公园。我指着迎春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他说,小黄花。我又指着别的花问,他说,大红花。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大树。那这个树呢?小树。没有什么能难倒我的爱人。即使我的爱人在秋天就离开。栀子花好香,闻起来像鲜奶霜。栀子花一开,我就想到汪曾祺,想到汪曾祺笔下的栀子花。汪曾祺写的栀子花会说话,因为栀子花太香了,为文人雅士所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的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的着吗!我好像在很多地方闻到栀子花。我一个人做好多事,我一个人去看话剧。散场的时候,沿着人行道慢慢走,闻到这种扑鼻的香。这里的地名都很好听。月安街,云锦路,梦都大街,凤台南路,富春江西街。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男人经过我的身边,大声唱着粤语歌:情难自禁我却其实属于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我也跟着他唱起来。还有一次,我一个人从凌晨的小酒吧里走出来。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我也在这时闻到花的香味。我想,这好像是泡桐,也好像是栀子花,无所谓了,管你是什么。一切都不重要。合欢,就像红色的蒲公英一样。下过雨,合欢花凋落一地。我昼夜颠倒,在早上四点就出门去散步,我看到合欢花。我真的好喜欢合欢啊,我认识那么多的花,却最喜欢合欢花。有时我也喜欢芍药花,但看到合欢,我就会说我最喜欢合欢花。岁岁合欢,这样好的寓意。谁不愿意岁岁合欢。我喜欢一个人,他在圣诞节送了圣诞花环给我。花环上有小鸟和铃兰。又过了很久很久,我又喜欢一个人,我要他唱蔡琴的《渡口》给我听。他不会唱,现学现唱的。“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后来我不喜欢他了,谁知道我这一生要喜欢多少个人,认识多少种花呢。让我与每个人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水仙是水仙,水仙不是大蒜,不开花的水仙也不是大蒜。水仙是纳西索斯。纳西索斯是伊可心中的稀世俊美。而我也会爱上得不到的人,我的爱也会孱弱无力吧,像伊可那样无能为力。我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世界上有好多的花,我认识好多的人。我想起一些花,也会想起一些人。卖花的婆婆我再也见不到了。外婆离开我了,奶奶也离开我了,我喜欢过的男孩也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偶尔想起,但总是忘记。可忘不忘记,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花不还是会败吗,第二年不还是会开吗。栀子花香气袭人,但它开败了,就像一张用过的卫生纸那样挂在枝头,谁也不在意它要回到哪里去。等茉莉死了,我要种指甲花。指甲花死了,我要种白玉兰。白玉兰死了,我养一只乌龟。乌龟死了的时候,我早就死了。你有没有想过,在一个地方,人们都不爱你了。他们离去,去一个远方,没有和你说。 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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